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gzbysh】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罪人》 作者:朱维坚【完结】 【作品简介】   两名高考落榜的学生相继淹死在同一条江中,他们的同学遭到不法分子的威胁、绑架和追杀。令江泉市公安局副局长李斌良不解的是,黑恶势力为何要对几个学生大动干戈?在调查过程中,学校的领导对此事遮遮掩掩,故意隐瞒真相,甚至通过市委领导对公安局施加压力,迫使公安局放弃对此案的调查。有人许诺,只要李斌良把这个案件敷衍过去,他就会从副局长升为正局长。这一切使李斌良意识到,市领导中的某些人在背后操纵了这一系列案件。   曾经在《黑白道》和《暗算》中出现的主人公李斌良,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坚定与自信,反倒多了一些无奈、犹豫和彷徨。李斌良做梦也想不到,他将要揭开的是一件骇人听闻的高考舞弊案的盖子,一旦真相大白,不但没有人感激他,他还会成为江泉市的罪人。   作者朱维坚在作品中依然保持着强烈关注社会的一贯风格,只是这一次,他把注意力转向了曾经是一片净土的校园。    第一章   难道,这又是一起影响自己命运的案件……   江泉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胡学正是个成熟冷静的人,可是,接到指挥中心的报案电话时,一颗心却反常地突突跳起来。   紧张吗?不,是高兴!   刑警大队长接到发现无名尸体的报告,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高兴,是不是有点反常?   是反常。胡学正也清楚这一点。不过,他是个内向的人,高兴都藏在心里,并没有表露出来。副大队长兼大案中队长沈兵就没他这么沉着了,接到他的电话后,居然顺嘴就冒出一句:“靠,太好了!”   胡学正理解沈兵此时的心情,所以没有批评他,而是让他马上通知大案中队的弟兄来局里集合,然后去现场。   沈兵是个喜怒溢于言表的人,上车后,他居然抑制不住地捅了胡学正一下,低声说:“胡大队,机不可失啊,这案子如果能拿下来,刑侦副局长就是你的了!”   胡学正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   沈兵笑道:“你就别装了。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胡学正答非所问:“看来,你是盯上我这个大队长的窝了!”   沈兵毫不隐讳:“对,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想着你尽快当上副局长,把大队长让给我,这有什么不好吗?”   胡学正不知如何回答,沉默片刻,岔开了话题:“这案子报告李局了吗?”   沈兵醒悟:“对呀,现在他正处于关键时刻,快通知他!”说着便掏出了手机。   警车出了东郊,驶向江畔,李斌良很快就看到了胡学正、沈兵和刑警们的身影,还有穿着工作服的法医,他们正俯身观察着地上的什么东西。看到这种情景,李斌良立刻就产生了一种即将投入战场的激情,甚至还有一种兴奋感。真的,他真的有些高兴,尽管他知道这很不应该。   为了避免破坏现场,李斌良把车远远地停在一旁。胡学正和沈兵看到他,都匆匆迎上来,陪着他向尸体走去。沈兵边走边介绍着:“……死者是个女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身份不详,我们已经对附近进行了搜查,没发现什么,她不可能是在附近入水的……啊,法医已经初步检验过尸体,死因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死者的身上有一些轻微外伤……你放心,我们一定破案……”   尸体就在前面了,一股腐臭味飘过来。这时,新调到大案中队不久的刑警任铁柱走上来:“李局长,别看了,太难闻……”他一脸关切地看着李斌良,阻拦他再往前走。   李斌良并不领情,使劲一拨他的手,大步向尸体走过去。   命案必到现场,到现场必亲自查看尸体,这是李斌良担任刑侦副局长以来给自己定的纪律。对一个指挥员来说,这好像没有十分的必要,因为,有侦办案件的刑警,有技术人员,法医也会写出详尽的尸检报告,可是,李斌良在实践中体会到,无论是侦查员还是指挥员,亲眼看到尸体和坐在办公室里看法医尸检报告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在现场看到的不仅是尸体,而且,心理、神经还会受到一种强烈的刺激,会感觉到一些听报告看材料感觉不到的东西。   因此,当任铁柱阻拦他的时候,他心中产生了一丝反感。他认为,任铁柱这样做,一定和当前的形势有关,和自己目前的形势有关。这年头,人们在这方面都太敏感了。自石局长调走,自己主持全局工作以来,好多人已经把自己看成是未来的公安局长,各种关注、关心、关怀也格外多起来。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们的想象和传说落了空,会怎么对待自己。   李斌良走到尸体跟前,弯下身去,沈兵匆匆走上前,把蒙尸布掀开。这时,腐败尸体的气味猛地增强了,毫不夸张地说,李斌良差点被熏个跟头。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手上拿着一卷卫生纸。李斌良想都没想地一把抓过,捂在嘴和鼻子上,并感激地扭头看了一眼。   还是任铁柱,他正在关心地看着他。   李斌良向任铁柱点点头,转过头查看尸体。死者的面貌仍然依稀可辨:她是个女人,看上去年纪还很轻,只是由于在水中浸泡了较长时间,身体和面部都肿胀得失去了原形。她沉默着躺在草地上,一绺散乱的头发遮挡在前额,面部毫无表情地对着李斌良。   沈兵把蒙尸布往下掀了掀,李斌良看到了死者的衣服。上衣是件很普通的女式衬衫,看上去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裸露的脖颈上有几处不明显的淤伤。死者的手也被水浸泡得肿胀起来,手上没有戒指什么的,掌心没有老茧,看样子,不是经常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死者的手腕上,有清晰的勒痕。   沈兵说:“她手腕上捆着胶带,已经当做物证保存起来了。”   这么说,是他杀无疑了。那么,这个被害人是谁?是谁家的女儿,谁的姐妹,谁的恋人?   报案人老于一看就是干粗活的人。尽管发现尸体好一阵子了,他还是惊魂未定。在李斌良询问时,他语无伦次地说:这条江从西向东流,在这里形成一个徐缓的转弯,他是偶然发现这里有鱼的,就悄悄告诉了几个好朋友,来这里下网。今天起个大早来起网,当时,他感到手上的网很沉,还以为网到了大鱼,谁知……真是倒霉透了……   听完报案人的讲述,李斌良把目光望向胡学正和沈兵。   胡学正咳嗽一声:“尸体肯定在水中泡过很长时间,而江水是从西向东流的,因此,一定是从西边冲过来的。我已经派人沿江搜索,寻找她入水的第一现场。”   措施基本正确。李斌良沉吟了一下,又叮嘱胡学正和沈兵,在搜索的同时,还要注意对附近群众进行走访,努力寻找目击者,又指示法医和技术员抓紧解剖尸体,注意现场物证的提取。在返回局里的路上,他先给治安副局长打了电话,把情况向他通报了一下,请他通知城区几个派出所的所长和主管治安的副所长到局里开会。   做完这一切后,他清晰地感到,一种熟悉、令人刺激的兴奋感从心底升起,向四肢和全身扩散。每有大案发生,他都会产生这样一种感觉。这是一种临战的感觉。   可是,在这种熟悉的感觉中,还隐隐夹杂着一种不安。难道,又是直觉在起作用?难道,这不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难道,这又是一起影响自己命运的案件?   李斌良通过电话把大致情况向政委作了汇报,政委很重视,要李斌良全力指挥侦破,他负责后勤保障。石局长调走后,本应该由政委主持全局工作,可是,政委多年来一直搞政工,是个典型的文人,不懂业务,加之年纪大了些,就主动找市委领导谈,既然李斌良是未来公安局长的人选,不如就由他来主持全面工作,哪怕是主持业务工作也好,这对他将来接任公安局长也是一种考验和锻炼,而他自己将全力支持李斌良的工作。市委原则上接受了他的意见。   放下电话,警车已经返回公安局办公楼门前,他匆匆走向办公室,当他拿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时,立刻感到屋子里有人,而且立刻知道了是谁。   她从他当做寝室的里间走出来,看着他。   “苗雨,有事吗?”   苗雨显然知道了发生的案件:“还没吃饭吧?”   李斌良苦笑:“能顾得上吗?”   “难道,不吃饭就有助于破案了?”苗雨说完,从里间拿出一个塑料袋,里边是几个包子,又端来一杯热牛奶,“抓紧时间吃吧!”   温热的牛奶不但温暖了他的肠胃,也温暖了他的心。自苗雨从白山调到江泉市公安局之后,就承担起照顾他生活的责任,他的生活中也就重新升起了太阳,身上也增添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现在,他再次感受到这一点。   因为心中有事,他狼吞虎咽地喝下牛奶,吃光了包子,对她说了声要开会,就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感觉到什么,扭过头看着不出声的她,问是否有什么事。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摇了摇头,他就没有再问,掉头走去。   会议准时召开。政委主持会议,李斌良介绍了案情,要求各派出所立刻行动起来,查找本所辖区失踪人员,特别注意年龄段与调查对象相符的年轻女性,还特别强调,谁漏掉了线索,将追究谁的责任。李斌良还不放心,和政委商议后,又召开了农村派出所长电话会议,把同样的内容重复了一遍。散会后,李斌良打手机给胡学正询问情况,得知他们正在沿江搜索,还没发现什么。之后,又跟技术大队联系了一下,他们正在解剖,说一发现情况立刻向他报告。直到这时,他才松了口气,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思绪也短暂地回到苗雨身上,忽然意识到她刚才要对自己说什么。是啊,怎么把这事忘记了……   他们的交往始于前年。当时,山阳县委书记郑楠的妻子和女儿在家中被杀害,市局成立了专案组,他被调去任副组长,具体负责侦破工作,而苗雨是专案组的成员。就这样,二人开始接触,逐渐有所了解并产生了感情。后来,苗雨就调到江泉市公安局,来到他的身边,在刑警大队当内勤,成了他的下属。   他和她昨天晚上说好了的,今天要去登记的呀!可是……   果然,苗雨还在办公室等着他。   他对她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忙得把那件事忘了。你看……”李斌良无奈地摊了一下双手,意思是说太忙,今天不行了。   苗雨毕竟是女人,她固执地看着他:“这用不了多少时间的,咱们现在就去,半个多小时就回来了!”   李斌良犹豫道:“可是,万一人多,要排队呢……哎,要不这样吧,反正信已经开好了,你一个人去吧!”   苗雨脸上现出生气的表情,李斌良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是啊,这种事,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呢?李斌良看了一下表:“好,咱们现在就去!”就在他要向外走的时候,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他接过手机后,歉意地望着她,“对不起,胡学正他们在江边的树林里发现了一些东西,可能和案件有关,我得去一趟……登记的事,等……明天吧!”   苗雨脸上闪过明显的失望表情,她轻轻叹口气,示意他忙自己的去吧。   李斌良走到门口,再次看了一眼苗雨失望的眼睛,觉得有些内疚。当他顺着走廊匆匆向外走的时候,忽然想到,自己今天要去登记,偏偏今天发生命案;刚才,正要出门去登记,胡学正又打来电话,唯心一点说,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他就带着这样的念头上了车,到了郊外江畔的树林中。当他看到胡学正、沈兵等人奔忙的身影时,他意识到,这起案件,不但对自己,对胡学正和沈兵同样非常关键。沈兵已经赤裸裸地对自己说过,如果自己当上局长,胡学正就可以提为刑侦副局长,而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上大队长了。正因此,这些日子他们都急于表现自己,愿意发案,发大案,然后由他们破掉,这样,大家都有了成绩,对提拔是非常有利的。这也是他们特别热衷于这起案件的原因。   一条活生生的年轻生命被人剥夺了,或许这个生命消失前曾非常痛苦,可是,负责破案的人想的却是自己的前程,是不是太残酷了,太自私了?   “这里……这里,你看……一直到江边,看,脚印进水里了……你看,这是另一个人的脚印!”   李斌良顺着胡学正手指的方向查看着。地下虽然有树叶和荒草,可是,仍然能清楚地辨出,一对脚印从背后的树林走出来,走到江畔,走向江中,脚印比自己和胡学正的脚印略小一些,极可能是一个女人的。   李斌良向江中望去,沈兵正指挥着一些刑警和技术人员用渔网热火朝天地打捞着物证。   “李局,咱们往回走,那边有个树丛,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脚印,不全是一个人的!”   李斌良随胡学正走到一簇浓密的树丛前,果然看到几个模糊不清的足迹,而且,树丛跟前还有很多绿色的蒿草被压倒在地上,显然有人体在上边碾压过。   一个技术员拎着个物证袋从旁边走过来:“李局,你看,都是在这里发现的!”   物证袋里边是几团被染成棕红色的卫生纸。李斌良问怎么回事,技术员说应该是两个人做爱后留下的,上边极可能有男人的精液。李斌良问红色的是不是血。技术员说需要检验,不过,他判断,女孩子可能是第一次做爱,造成处女膜破裂,所以出了不少血。技术员继续说,经过初步比对,江边发现的足迹很可能是那具女尸的,现在,只要把卫生纸上的血和死者的身体样本检验比对一下就能完全确定了。当然,送省厅做DNA鉴定需要一定的时间。   李斌良又问这里的足迹提取得怎么样,技术员说难度很大,因为地上都是树叶和青草,脚印模糊不清,很难完整提取。李斌良要求他们尽最大努力,提取到完整的脚印,以便比对,又要求胡学正一边在附近和江水中搜索其他物证,一边抽调人员,进行调查走访。如果死者真的是在这里出的事,那么,她一定来自市区方向,一定有人看到过她。   这时,他的手机又响起来,是技术大队长打来的。他报告说,他们的解剖已经初步完成,死者年纪在二十岁左右,其脖颈、胸部及手臂上的伤痕,可以认定是他人掐扼形成的,而且,其胃内有很多水。可以确认,她在入水前还活着,或者说,是入水后才死去的。更重要的是,通过解剖发现,死者的处女膜新鲜破裂,只是因为尸体在水中浸泡了很长时间,很难提取到精液,他们正在努力。   目前,最紧迫、最关键的是确定死者的身份。可是,身源调查进展缓慢。   李斌良回到办公室后,逐一给城镇派出所打了电话,都说正在调查,还没发现线索。   手机急促地响起来。他以为是哪个部门打来报告情况的,没有看号码就把手机放到耳边:“我是李斌良,发现什么了……”   电话里响起一个女人的笑声:“李老弟,是不是出什么案子了?是大姐我呀……”   听上去,声音并不很熟,可是,口气却是如此亲昵,是谁呢?他歉意地说:“对不起,请问您是……”   对方又笑起来:“李老弟,是不是要当局长了,架子大了,不认大姐了?是我,你程大姐,这回听出来了吧?”   李斌良恍然大悟,原来是一高校长程玉芳。“啊,是程校长,对不起,是出了一起案子,我都忙晕了……程校长,有事吗?”   程玉芳说:“没事能打扰您公安局长老弟吗?怎么样,今天晚上行吧?”   今天晚上干什么?李斌良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说好了吗,我们学校安排一个场面,咱们两个班子都参加,一方面对你们表示感谢,一方面加深一下咱们姐弟的感情。怎么样?就今晚吧!”   李斌良急忙说:“不不,程校长,今天晚上不行,我刚才说了,出了案子……”   程玉芳打断李斌良的话:“出案子怎么了,出案子就不吃饭了……”   李斌良只好解释:“不不,是命案,我们要全力以赴,晚上也要工作,真的没有时间……这样吧,等案子破了我们一定参加,对不起了程校长……”   好说歹说,程玉芳才悻悻作罢:“好吧,那就等案子破了,到时你可不能再推辞啊……哎,对了,你说是命案,是杀人吗?有没有需要大姐帮忙的,有就尽管说,大姐一定当自己的事办!”   李斌良客气了好半天,才好不容易放下电话。   这个程玉芳,明明是个校长,怎么说话的口气好像哪个山头的大姐大?虽然说话不太像校长,可是,程玉芳确确实实是江泉市第一学府的一号领导。江泉市的高中虽然有三所,可教学质量最好的是第一高中,也就是人们简称的“一高”。前些日子他带队为一高破获了一起盗窃案,程玉芳很是感激,说什么也要请他吃饭,他推了几次也推不掉,这不,又找上来了。   且慢,难道她真是为了表示感谢才请自己吃饭吗?她刚才说什么来着:“老弟,是不是要当局长了,架子大了,不认大姐了……”可是,自己真的能当上局长吗?   李斌良心里有点乱。一个月前,石局长调走前曾郑重向上级推荐李斌良接任局长,市委和市政府也向地委推荐了李斌良,可是,地委一直没有研究决定。据说,有不少人在争这个位置,有的找后台都找到省里去了,而李斌良却什么也没有,他只能靠破案来让领导认识自己,希望以此得到重视和重用。现在他就希望尽快破案,破得漂亮,让地委领导知道,让他们产生好印象,因而能在任命公安局长时投自己的票……   等一等……李斌良的脑海中忽然亮了一下,闪过一个念头——   一高!            第二章   原本阳光灿烂的校园变得昏暗起来……   明媚的阳光下,一高校园在迎接着他们。校园敞开了热情的怀抱,造型美观的教学大楼绽开了笑脸。校园很静很静,操场上没有一个人影,学生们一定都在教室里专心学习……李斌良眼前突然闪过自己在农村念中学时的情景。那低矮简陋的教室,那糊着塑料布的窗子,每到冬季,还要烧炉子,弄得教室里灰烟狼藉,离炉子近的学生烤煳了裤子,离得远的学生又冻得受不了。每天的值日生还要早早到校,劈木柴,架火点炉子。有一阵子学校困难,还要值日的学生自备引火柴。眼前这样的校园,这样的学习环境,那时真是想都想不到,现在的学生们可真幸福啊……但愿,这个案子和这里没有关系。   苗雨的心情和他一样振奋,她悄悄靠近他,在他耳畔低语着:“哎,我想好了,就是这里,就这么定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看着苗雨绯红的面庞:“你说什么?”   “你不是说,万一你真的当上公安局长,我就得回避吗?我想好了,如果一定调出公安局,我就调这儿来!”苗雨的声音虽低,可是,明显地透出几分激动,“我大学是学文的,教高中语文应该不成问题,历史、政治也可以,即使不教课,做些辅助性的工作也行,只要能让我看着这美丽的校园,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就行。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李斌良觉得有点好笑,对不起,我还没当上局长,再说了,你定了,人家学校就一定接收吗?听说,各个学校现在也都超编,如果真想调来,起码要市领导说话、教育局领导同意、程玉芳点头……   “李局,李老弟,你们来得真快呀,欢迎,欢迎……”   看上去,程玉芳四十四五岁年纪,穿的衣服很像电视和大街上的广告上见过的那种,什么牌子李斌良没有记住,但肯定是名牌,显得很有风度很高雅。精心修饰过的头发一丝不苟,脸上化了淡淡的妆,几乎看不出来,但是,整个人却显得容光焕发,还有一股特别幽雅的香气淡淡地飘过来。   今年一高的高考成绩特别突出,考入大学本科的人数和录取比例不但历年来最高,而且,在全区位居第一,就是在全省也名列前茅,程校长因此也就声名远播了。前两天白山电视台还播过,因为一高高考成绩突出,市里专门开了表彰会,地委行署有关领导都出席了会议。会上,行署主要领导亲手给程玉芳胸前戴上了大红花,主管文教的副专员在讲话中对江泉一高和程玉芳给予了表扬。听说,市里正在积极向上争取,要破格给程玉芳提副处,还申报了教育专家职称。   可是,尽管如此,李斌良还是觉得,程玉芳在气质上似乎更像一个行政或者企业的领导。   程玉芳握住李斌良的手,眼睛却转向一旁的苗雨:“李老弟,这位就是……”   李斌良怕程玉芳说出别的来,急忙打断她的话:“啊,这位是苗雨,刑警大队内勤,这位是大案中队的侦查员任铁柱。”   程玉芳分别和二人握手,但是,明显地,和苗雨握手的时间要长得多。在向校园里走的时候,她悄悄靠近李斌良:“李老弟,这位漂亮的女警官就是您那位吧……”   李斌良含混地应答着,随程玉芳走进校园,向教学大楼走去。这时他才感到,整个校园太安静了,没有一点声音。暑假早该结束了,不能没开学吧?   程玉芳听了李斌良的询问,自豪地笑了:“你挨个儿教室走一遍看看吧!”李斌良从一楼的窗子向里望了望,果然个个坐满了学生。这时,李斌良在大楼门厅里看到醒目的校规:在校期间不许大声喧哗打闹……   管理可真够严的,是不是太过分了?李斌良疑惑地问程玉芳。程玉芳又是自豪地一笑:“过分?我觉着这还不够呢!大楼里近两千名学生,要是让他们随便闹起来,成什么样子了,学校就要像军队一样来管!”   李斌良不置可否。管得是严,可是,学校是军队吗?李斌良和苗雨交换了一下目光,看得出,苗雨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程玉芳叹息一声说:“这都是为了学生好啊,要是不管住,他们野起来,还能专心学习吗?家长把孩子交给我们,我们要对得起他们哪……对了,李局,是有什么案件牵扯到我们学校吧,别瞒着我了,说说吧!”   真是个精明女人。李斌良把简要案情和要调查的内容告诉了程玉芳,她的脸上立刻现出戒备的神情:“怎么,你们怀疑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不会吧……”   李斌良急忙地说:“程校长,您别多心,这只是一种可能,是我们要调查的一条线索。”   “我是觉着,我们学校和这种事联系起来,影响不好。不过你放心,只要是你老弟的工作,大姐我一定全力支持。说吧,怎么调查?”   进入程玉芳办公室不大一会儿,几个高三的班主任陆续进来了。可能是死者面部严重变形的缘故,几个班主任都认不出,有的还说不一定是本校的学生,最后,才有一个迟到的女老师反复看了照片后说,好像有点印象,但是又想不起名字,经过启发,她才不确定地说:“如果她还在我们学校,应该是重读生,问问补习班的老师和学生吧!”   程玉芳告诉李斌良,本校有两个补习班,并立刻派一个老师去找两个补习班的班主任。过了一会儿,两个班主任来了一个,她看过照片后,摇头说认不准,有可能是补习二班的,可是,那个找人的老师说:“钟老师在上课,他说,下课后再来。”   程玉芳皱了皱眉:“李老弟,那就等等吧!”   李斌良问:“还有多长时间下课?”   程玉芳看看墙上的钟:“刚上课不久!”   苗雨站起来:“这样吧,我和任铁柱去找他!”   李斌良看着程玉芳,程玉芳有点为难:“这个人脾气有点怪,你们……”   苗雨说:“协助公安机关破案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我们这就去,请问怎么走?”   程玉芳勉强点头说:“这……好吧。黄老师,你带二位同志去吧!”   苗雨和任铁柱随黄老师向外走去,李斌良站起来欲同行,被程玉芳拉住:“干什么,老弟,这种调查还用你亲自参加吗,你这是不信任下属。让他们去吧,咱们姐弟难得凑到一起,扯一扯……对了,午间就别走了,吃顿工作餐!”   “别别,我们有规定,严禁在工作时间饮酒,再说了,案子正忙着,我哪有心思吃饭……”李斌良好歹把午饭推辞了,可是,却只能让苗雨和任铁柱去见补习二班的班主任,自己坐下来,没话找话地和程玉芳闲扯,把话题扯到今年的高考上,表示对程玉芳的敬佩。   程玉芳却缺乏兴趣:“李老弟,和你破那些大案比起来,大姐这点成绩算什么?还是说你吧,怎么样,大家都说公安局长是你的,有把握吗?这年头,你可得活泛点,不能干等着……对了,听说你挺清廉的,有活动经费吗?需要的话就吱声,大姐赞助你点……”   李斌良听得心里很不舒服。“程校长,照你这么说,你当这个校长一定没少花钱哪,花了多少?”   程玉芳一愣,马上就反应过来,亲昵地拍了李斌良肩头一掌:“死老弟,怎么跟大姐开这个玩笑……哎,老弟,咱们不说这个了,还说你吧,你这位女警官真不错呀,多漂亮,你们什么时候办事啊,对了,早拿下了吧!”   这话哪像个校长说出来的,还是女校长?李斌良脸上发热,不知说什么才好,急忙又转了话题:“哎,程校长,苗雨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我们去看看吧。”   还没到补习二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迎面而来,正是苗雨和任铁柱,二人都是一副悻悻的表情。李斌良迎住他们,问怎么回事。苗雨气恼地说:“别说了,这个钟老师一点也不配合,黄老师把他叫了出来,我对他作了自我介绍,说有案件需要他配合调查,谁知他说,‘对不起,我正在讲课,等我下课再说吧。’然后就走回教室把门关上了。我再敲门,他却恼了,还训斥我们说,不要以为警察就了不起,他的工作同样重要,同样需要尊重,然后就又进教室了。”   程玉芳赶紧说:“真对不起,钟老师就这样,他上课的时候,谁也不能打扰。不过,他教学能力很强,工作也特别负责,你们要有意见就对我说吧,都是我平时惯的。可是,一个老师,课教得好,工作负责,脾气怪一点又算什么呢?李老弟,你手下如果有这样的警察,脾气怪,可是能破案,你还能要求他别的吗?”   别说,程玉芳还真有用人之能,怪不得能当校长。可是,既然这个老师是这种性情,校长来能顶用吗……   李斌良就带着这样的想法来到补习二班门外。   “这堂课就上到这儿,下边的时间大家自学吧……老师的教学固然重要,可是,对一个真正的学习者来说,最主要的途径还是自学。作为高三的学生,自学能力尤其重要,甚至决定一个人的前途,特别像郝柏生你们这样的,更要刻苦自学,这是你们的唯一出路。你们不好好学习,不但对不起家长,也绝了自己的生路。你们不像有的人,靠老子就能养尊处优地活一辈子……对了,我也对那种同学表一下态,今后,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督促你们学习了,你们爱学不学,学习再好也不如你们有个好爸爸……刚才你们注意没有,找我的是两个警察,他们很威风是吧?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们学习再不好,只要有关系,弄个假文凭,照样可以当警察,甚至可以当公安局长……”   李斌良有点瞠目结舌。这个老师的话既是对学生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他看看苗雨和任铁柱,二人同样惊讶不解,任铁柱脸上更是一副难堪的表情。李斌良又望向程玉芳,程玉芳脸上现出怒容,上前使劲儿敲了敲门。   讲话声停止了,脚步声向门口走来,门猛地打开了:“你们等一会儿就不行吗……”钟老师从里边走出来,一副没好气的表情,看到是程玉芳,愣了一下。   或许,程玉芳平时默许这个老师的特权,或许是当着李斌良等人的面不好发作,她只是声音不大地说:“课讲完了吧,这位是公安局的李局长,他们有重要案件要请你配合调查!”   钟老师这才把脸转向李斌良。李斌良也完整清晰地看到了这位老师的全貌:四十七八岁的样子,瘦瘦的,背挺得很直,穿着一件白衬衣,上边沾了一些粉笔灰,虽然没拿课本教材,可是看上去却很有中学教师的气质。当然,身上也透出一种特殊的劲头儿,像孤傲,像自负,又好像……叫人一时说不准到底是什么劲头儿。   钟老师冷淡地看着李斌良:“李局长,破案是你们警察的事,找我干什么?”   李斌良说:“钟老师,你说得对,破案是我们警察的事,可是,每个公民也有责任协助警察破案。请您看看照片上的死者,她是不是你教过的学生?对不起,很难看的!”   钟老师看到照片,表情立刻改变了,渐渐地,脸上的肌肉颤抖起来。   苗雨问:“钟老师,她是你的学生吗?”   钟老师没有回答,突然回身打开教室的门,把身子探进去:“李秋莲,你出来一下!”   一个女学生走出来。这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姑娘,她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钟老师。   钟老师把拿照片的手放到背后,看看李斌良,又看看程玉芳,有些为难,想了想,对女学生道:“李秋莲,你和吴颖是好朋友,对吗?”   李秋莲疑惑地点点头:“是,怎么了?”   “你最近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她前几天在我家住来着……昨天上午刚走……钟老师,到底怎么了,吴颖出什么事了?”   钟老师慢慢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李秋莲,这很难看,你别怕,要认准……”   李秋莲接过照片,先是恶心恐惧的表情,接着又变成了震惊,继而捂住了嘴巴。“天哪,是她,是她……不,怎么会,天哪……”   钟老师已经完全改变了刚才的态度,沉痛无法掩饰地写在他的脸上。“她是我去年教过的学生。去年她就参加高考了,差一点没考上本科,就重读了一年,今年考上了……对了,她早该入学了,怎么会……”   李斌良摇手打断钟老师的询问:“钟老师,您知道吴颖的家在哪里吗?”   钟老师略一思索:“她家在农村,好像是幸福乡……”   钟老师的话很快得到了证实。李斌良把电话打到幸福乡派出所,派出所王所长说,他们所经过对各个村子的排查,发现发展村吴明仁家的女儿吴颖不在家中,不过,她父母说,孩子到市里来打工了……   接着技术大队长也打来电话。他说,经过检验,现场发现的卫生纸上的血样和死者的血型相同,而且,对卫生纸上的精液已经进行了检验,目前正在努力提取死者体内的精液。现在已经可以认定,死者在死前不久曾与男人发生过性关系。   虽然血型检验并不能最后确认什么,但是,最起码,给分析判断提供了依据。李斌良指示技术大队长,想办法在死者体内提取到精子,然后连血样一起送省公安厅技术总队做DNA鉴定。   李斌良对李秋莲说:“非常对不起,我们还有话要问,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没等李秋莲说话,程玉芳在旁边接了过去:“李局长,有这个必要吗?有什么不清楚的,就在学校问呗。她是补习生,学习很紧,一分一秒都很宝贵!”   没等李斌良说话,苗雨在旁边开口了:“程校长,我们警察在你们学校进进出出,不但不方便,恐怕会影响更多的同学学习吧!”   程玉芳想了想,换了个语气:“李局长,这个吴颖已经在我们学校毕业了,按理,也就不是我们的人了,对吧?”   这是什么意思?李斌良有些诧异。   程玉芳紧接着解释道:“啊……我是为学校着想。如果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出了这种事,传出去影响总是不太好!”   李斌良明白了她的意思:“从法律意义上说,死者确实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了,可是,案情还要继续调查,恐怕还得麻烦你们!”   程玉芳把李斌良等人送到教学楼外,还要往前送,被李斌良劝阻了,程玉芳也没再坚持。可是,直到走出校门,李斌良还觉得她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的后背。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不知何时天上出现了一片浮云,太阳钻进了云中,原本阳光灿烂的校园变得昏暗起来。李斌良看了苗雨一眼,发现她也在望着校园,眼中闪着迷茫的光。   李斌良把几个人分成两组,胡学正和苗雨去询问吴颖的母亲,自己和任铁柱询问李秋莲。   李秋莲说,吴颖和她从高一起就在一个班,两个人是非常好的朋友,同样在去年差一点没考上本科,又同样重读了一年,而且又在同一班。可是,在今年的高考中,她们俩又是同样命运,没能考上本科,接到的是三表的通知书。她决心再重读一年,可吴颖却不想上大学,也不想再念了。前几天,她来到她家,默默地不说话,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说想在城里找点活干,昨天早晨就离开了。   可是,吴颖为什么在那么晚的时候,一个人去树林深处呢?她是不是和谁约会?   任铁柱问到了点子上:“李秋莲,你说说,谁有可能杀害吴颖?”   李秋莲急忙摇头:“这我可不知道,她平时就在学校上学,交往也很简单,更没得罪过谁,谁会杀她呢?”   李斌良心里也在想这件事,如果是随机作案,那么,吴颖手腕上的胶带是怎么回事?既然凶手带着胶带,极可能是为犯罪准备的,那就不是随机作案。如果不是随机作案,那么,作案人就有可能是吴颖的关系人,所以,调查必须从这里开始。   李斌良正想继续询问,手机又响起来。是沈兵打来的:“李局,我们大案队查出一个新情况,有人看见,昨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有一个男青年从郊北树林走出来。目击者说,如果再见到他,一定能认出他来!”   “你把这个人带到技术大队,运用人像组合技术画像!”李斌良放下手机,再次询问李秋莲,“你再想想,在学校里还有谁和吴颖关系比较密切,譬如,同学中间,特别是男同学中间,有这样的人吗?”   李秋莲想了想,轻轻点点头。   “霍涛。也是我们班的同学,也是去年没考上本科重读的。他和吴颖初中就是同学,还是一个乡的,他对吴颖很好,好像……”   李秋莲不说了,李斌良却敏感地意识到她要说什么,急忙追问道:“好像什么,是不是霍涛追求吴颖?”   李秋莲点点头,又急忙补充说:“这是我感觉出来的。可是,他们是很纯洁的,霍涛喜欢吴颖,不会杀她的。”   这时,胡学正匆匆来到,把李斌良叫到一旁,低声告诉他,吴颖的母亲询问完了,她提供了一个重要情况,吴颖有个男朋友,叫霍涛。   下午一上班,技术大队把目击者看到的那个青年画像画出来了,李斌良自己先看了看,是一张端端正正的面孔。他又把画像拿给李秋莲看,李秋莲睁大了眼睛,认真看了一会儿,抬起头说:“这……有点像霍涛!”   李斌良不动声色,在胡学正的引导下,前往吴颖母亲住的旅店,请她再辨认一下。   吴颖的母亲眼睛显然已经花了,她费力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咋……咋有点像……霍涛啊!”   不用再问了。李斌良转过身对胡学正低声说:“必须尽快找到霍涛!”            第三章   眼看女儿的前途完了,当父亲的一时想不开,居然上吊了……   夜晚十一时许,李斌良亲自带领四十多名刑警秘密包围了夏华商厦工地。   霍涛就在这里。   确认霍涛有重大嫌疑后,李斌良首先到一高了解他的情况,得知他已经考入了省城的新科大学,却没有入学。李斌良就派胡学正带几名刑警去霍涛在农村的家,又扑了空。霍涛的母亲说霍涛到城里打工了,到底是哪个施工队说不清楚。李斌良只好把刑警大队全部调动起来,分成若干组,在辖区派出所的协助下,逐一排查本市所有的建筑工地,但是进展较慢。一直到十点半,也没查到什么。   这时,李斌良头脑中又闪过一道灵光:既然吴颖和霍涛是这样一种关系,他们肯定保持着联系。怎么联系呢?当然需要电话。如果吴颖和霍涛真的有感情,那么,她死前很可能和他通过电话。李斌良要沈兵立刻去查李秋莲家电话的通话记录。   沈兵很快就完成了任务,兴冲冲地报告说:“李局,我们已经查了李秋莲家近几天的通话记录,有一个手机号码出现过好几次,她家谁也没打过这个电话。李秋莲说,她看到吴颖往外打过电话,问她打给谁,吴颖说是打给霍涛的。我们在电信公司查了,这个手机的机主不是霍涛,而是一个叫杨明山的人,我把登记的身份证号抄回来了。”   按着这个身份证号码,很快从户政科的微机中调出了这个人:杨明山,家住幸福乡杨堡村。   也是幸福乡,而且,杨堡村离霍涛家的村子不远。这个杨明山肯定和霍涛有某种关系。   李斌良拨通了幸福乡派出所王所长的手机,要求他尽快查到杨明山这个人。不想,王所长说:“不用查,我知道,他在市里打工呢,在仁盛施工队……”   杨明山极可能和霍涛有联系,如果杨明山在仁盛施工队,那霍涛极可能也在那里,他极可能是用杨明山的手机跟吴颖联系的。就这样,很快查明仁盛施工队承建的是夏华商厦大楼,民工们就住在工地的工棚里。于是,李斌良迅速带领刑警大队全体人员,秘密将这个工地控制住。   杨明山很快找到了,然而霍涛却不见踪影。杨明山说霍涛吃过晚饭出去了,一直没回来。至于去了哪里,杨明山也说不清楚。进一步询问,霍涛确实用他的手机往外打过电话,也接过别人的电话,是个女的。他问过霍涛那个女人是谁,霍涛说是他的同学。   “可我看出来了,他们不光是同学,没准儿还是对象!”杨明山说,“他昨天晚上也出去了,临走的时候还换了件干净衣服,好像去见什么人,回来的时候我都睡着了,只感觉到他老是翻身,今天白天干活儿也老走神,好像有什么心事!”当李斌良追问霍涛今晚离开时的表现时,他努力回忆着说,“这……他虽然好像有心事,可也不像出什么大事的样子,吃过晚饭,他还洗了洗身子,又换上那件带格子的干净衬衫出去了,好像去会谁的样子……”   如果是这样,霍涛就不是逃跑,可是,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呢?   天渐渐亮了,东方出现了白色,红色,慢慢地,太阳出来了,还是不见霍涛的影子。   李斌良一夜未睡。早上回到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后,翻着一部厚厚的书,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这本书是从霍涛的行李中发现的,民工们证实说,霍涛闲着的时候经常埋头看这部书。这个情况引发了李斌良的思考:看这部书的人能杀人吗?   外面响起敲门声,清晰而坚定。   李斌良从思索中清醒过来:“请进!”   门开了,一个人出现在门口:四十七八岁年纪,消瘦的身材,消瘦的脸膛。李斌良吃惊地站起来:“钟老师,是您……快请进,请坐!”   李斌良以为这位老师可能是来提供什么线索的,想不到,他既不坐,也不喝水,而是用愤怒的目光直视着他:“李局长,你们凭什么怀疑我?难道我会杀人,会杀害自己的学生?”   昨天苗雨和任铁柱去学校时,对他做了一点调查,可能方法不当,引起了他的不满。   钟老师咄咄逼人地看着李斌良,嘴唇颤抖着,可以看出,他真的非常愤怒。“我们当老师的是没什么地位,可是,我们有人格,而我钟育人一向最看重的也是人格,你们的怀疑是对我的污辱……瞧你们调查我的人,难道我还不知道他吗?就凭他,来居高临下地询问我,更是对我的污辱!”   看来,他指的是任铁柱,这么说,任铁柱和这个钟老师还有一种特殊的关系。李斌良不便追问,只能歉意地说:“钟老师,您说的这些我还不知道。他们可能对您不够尊重,我向您道歉了。对不起,为了破案,我们可能急了些,可这是命案,我们也是为了早一点把案子破了,请您原谅吧。您是吴颖的老师,难道您不想尽快破案吗?”   钟老师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啊……当然,我当然希望尽快破案,可是,你们不该怀疑我。李局长,我听过你的名声,都说你很正派的,还破过前市长暗杀刘书记的案子。不过,我现在正式向你们提一条意见。你们的侦查方向是错误的,你们一直在围绕吴颖的关系进行调查,怀疑凶手是同学或者老师……他们俩还反复问霍涛的情况,好像也怀疑他。我告诉你们,不可能,我了解霍涛,他可能对吴颖有好感,也可能追求她。可是,霍涛绝不会杀吴颖,他是我的学生,我了解他!”   李斌良说:“钟老师,你既然了解霍涛,那你说说,霍涛是怎样一个人,他为什么不会杀害吴颖?”   “理由就是我对他的了解。他为人正派,学习努力,也知道尊重人,和吴颖的关系很好,他怎么会杀害她呢?”   或许,从钟老师的眼光看,这些就是霍涛不会杀害吴颖的理由,可是,对警察来说恰恰相反。李斌良温和地问道:“钟老师,那您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点线索。譬如,您怀疑是谁杀了吴颖……您别有顾虑,尽管说,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会向别人说的。”   “这……我怎么知道。不过,我看你们应该把调查重点放到校外,去找那些坏人,找那些地痞流氓,只有他们才能干出这种事,譬如,二明子……”钟老师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急忙把下边的话缩了回去。   李斌良立刻追问:“二明子是谁?”   钟老师不说话了。   “钟老师,看来您还是有顾虑。我觉得,您这个人是很有责任感的,对学生也是有感情的,可不能知道什么不对我们讲啊!”   钟老师急忙说:“不不,我真的没什么证据,只是顺嘴这么说。”   “那您怎么没说别人,偏说这个二明子呢?他到底是什么人,社会流氓吗?”   “他原来也在我们学校待过,和吴颖、霍涛他们一个班,但是,不好好学习,后来辍学了,可还常到学校捣乱。”   钟老师的话似乎还没都说出来。李斌良追问:“他同霍涛或者吴颖发生过冲突,是吗?”   钟老师低声说:“他辍学后的一段时间里,总带着一些社会混混儿到学校来捣乱,进不来校园,就守在校门外,专门找原来同学的茬儿,还调戏过吴颖,霍涛为此和他打过一架。”   李斌良问:“这个二明子在哪儿?最近到学校闹过吗?”   钟老师摇摇头:“没有。不过,有一次我和几个老师在饭店吃饭时碰到过他,喝得红头涨脸的,更像个流氓了。听说,他已经跟黑社会混到一起了。”   李斌良送钟老师离开办公室,迎头碰上了任铁柱。   钟老师停下脚步,看着任铁柱。   任铁柱也停下脚步,垂着眼睛小声叫了声:“钟老师。”   钟老师冷淡地应了一声,向楼下走去。   李斌良一下就明白了他们的关系:他们曾经是师生,不过,从二人尴尬的表情上和钟老师刚才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他们的关系并不和睦。   李斌良再次把胡学正和沈兵找来,决定兵分三路。第一路,由李斌良带队,再去霍涛家,动员其家人提供线索,查出霍涛可能的去向;第二路,由胡学正带队,继续对一高的师生进行调查,查霍涛在校就读时都有哪些关系密切的同学,从中发现其藏身之所;第三路由城区派出所对各旅店、饭店、洗浴中心等可以住人的地方进行清查,争取从中发现线索。部署完毕,李斌良亲自带着沈兵和任铁柱前往幸福乡霍涛家。苗雨听说后也要前往,她说,做思想工作女同志能起到男人起不到的作用。李斌良挡不住她,只好让她上了车。   一夜基本未睡,李斌良准备在路上闭一会儿眼睛。可是,苗雨的一句话让他困意全无。   苗雨说:“我觉得,吴颖不一定是霍涛杀害的!”   李斌良抬起头:“嗯,理由?”   “理由很多,我不是跟你讲过吴颖母亲的话吗,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吴颖就不可能是霍涛杀的!”   任铁柱来了兴趣:“她都说什么了?”   “你还不知道,吴颖的父亲是因为吴颖自杀的……”苗雨抑制着伤感和激动讲了起来。吴颖在上高中之前,一直在农村上学,而且成绩很好,初中毕业后考上了一高,全家人都很高兴。可是,女孩子学习没后劲儿,吴颖的学习好是靠刻苦取得的,到了一高后,好学生太多,她就不突出了,怎么学,成绩也是中等偏上一点,所以,去年没考上本科。如今找工作太难,家里又没钱又没人,没本科学历找工作就更难了,所以,咬着牙让她补习了一年。高考后,全家人一直盼着通知书,希望她能考上本科。他们所以盼望她考上本科,除了将来找工作容易一些外,更重要的是,正牌大学的学费相对低一些,要是到了三表,每年光学费就上万,再加上生活费,家里实在供不起。可是,怕啥来啥,通知书好不容易到了,她恰恰被录取到三表。全家看到后,都像挨了一棒子似的。父母倒不是不想供她,可是,在一高补习,一年的学费就五千多,再加上生活费,也得小一万元,他们实在没处去张罗钱了。眼看女儿的前途完了,当父亲的一时想不开,居然上吊了。父亲死了,现在女儿也死了,只剩下那个未老先衰的母亲,她还能活多久呢?   苗雨继续讲着: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后,吴颖整整三天水米没进,然后作出决定,她再也不念书了,要到城里找工作,就离开了家。农村的八九月份正是最忙的季节,父亲没了,当妈的还要起早贪黑在地里忙活,也没想别的,就让她那么离开了,想不到……   沈兵问:“吴颖和霍涛的关系,吴颖母亲知道吗?”   “大体知道。吴颖的母亲也想过,二人可能搞对象了。她还说,霍涛是个很仁义的小伙子,如果两个人真的都考上大学,真搞成了对象也是好事,只要不影响学习就行,所以她并没有过多过问。吴颖母亲说,前几天,霍涛打电话找过吴颖,但是,她家没有电话,电话是打到邻居家的,是邻居找的吴颖,后来听说,是霍涛找的她。”   “霍涛找她干什么?”   “吴颖母亲问过邻居,邻居说,只听吴颖说了些什么考学的事,后来又说了什么打工的事……对,就是接完电话第二天,她就到城里来了……”   看来,这是条有用的线索,如果找到霍涛,真是他杀害了吴颖,相信不难拿下来,即使不是他干的,也可能从他身上获得别的线索,使案件尽快破获,为吴颖报仇。李斌良不由又想起那句话:作为刑警,我们不能使受害者复活,但是,我们可以拭去受害者亲人的眼泪,为他们复仇。   目前看,这起案件进展得还算比较顺利,虽然还不能确定就是霍涛作案,可是,起码有很多工作可做。如果案子真这么破了,好像太容易些了,应该再曲折些,这样,办公室出简报时也会写得更有趣些,电视台、报纸的记者更可以妙笔生花,社会影响也更大些,万一地委领导看到了,也会留下印象,对自己的提拔也可能产生有利的影响……   李斌良,你怎么这么无耻,想到这上面去了,一条年轻的生命被人夺去了,你在破案的时候却想着自己怎样出名,好往上爬,是不是太卑鄙了……李斌良心中骂自己。            第四章   年市长坚定地向地委推荐李斌良担任未来的公安局长,李斌良对年市长心存感激……   中午时分,李斌良一行来到霍涛家院门外,带路的是村主任。   霍家居住的是那种叫“一面青”的茅草房。所谓一面青,就是房子的前脸是用砖砌的,另外三面则是土墙,但是,从房子的陈旧状况上看,肯定有很多年了。像所有农家一样,院子里是个菜园子,房门口,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正在喂鸡,听到有脚步声走来,她把手遮在眼睛上,努力地看着来人。显然,她的眼睛不太好。   看着这个老太太,李斌良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怎么有点像自己那离去的母亲……他急忙拉了村主任一把,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请不要告诉她我们的身份。”   村主任脑瓜很快,马上有了主意,边向前走边大声叫起来:“老婶子,喂鸡呢,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霍涛的母亲听清了是村主任的声音:“啊,村长啊……咋这多人,有啥事啊……”   村主任说:“老婶子,好事啊,这几位都是乡里的领导,乡里要建个厂子,要招人。听说霍涛高中毕业,有文化,挺感兴趣,说要优先。如果真行的话,可以让他当白领!”   老太太有些疑惑:“白领……什么白领?”   “白领就是不干粗活的,也就是当干部,明白了吧?霍涛去哪儿打工了,抓紧让他回来呀!”   任铁柱机敏地接过话头:“是啊,厂子的待遇可好了,工资每月一千,还发工作服,供午饭……”任铁柱还想往下说,被苗雨拉了一把。   李斌良听着村长和任铁柱的话,心里惭愧,因为,他们、也包括自己,在欺骗这位母亲。   老太太果然相信了:“真的?这可太好了……各位领导,可得咋谢你们哪。你们不知道,霍涛没考上大学,心里可上火了,我和他哥哥嫂子也跟着上火,这下可好了,快进屋……”   李斌良走进屋子,忽然陷入一种奇怪的感觉中,他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了母亲的家。是啊,一切多么相似,同样陈旧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同样有一对用了不知多少年的陈旧的木柜,同样有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想不到,在母亲去世多年后,居然看到这样一个和自己的家如此相似的家庭……   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粗重的声音:“妈,谁来了……”   老太太说:“啊,是村长,还有乡干部,快进来,有好事!”   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走进来,他三十七八岁,棕红脸色,人显得很憨厚,用一种不安的眼神看着大家。   李斌良的心又咯噔了一下:怎么这么像二哥……   不,他的面目和二哥并不很像,主要像在气质和眼神上,二哥看到陌生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种眼神,一种不安的、担忧的眼神。   汉子说:“妈,你说啥呢?咱们家能会有什么好事啊!”   李斌良的心又一动。他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农民汉子和二哥为什么会有同样的眼神,这种眼神是他们内心的流露,他们不相信人世间会有什么好事落到他们头上。相反,生活却时时提醒他们提防什么灾祸发生,所以,他们总是用这种戒备、不安的眼神对待陌生人和陌生的事物。这是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人特有的眼神。   霍涛母亲责备道:“老大,咋这么说话,他们是来找涛子的,说乡里要建个厂子,招工,听说涛子有文化,要优先,来看看他……啊,各位领导,他是涛子的哥哥,叫霍刚……老大,你快点想法把涛子找回来呀!”   霍刚说:“他只说在市里打工,市里那么大,打工的地方那么多,上哪儿去找啊?”   李斌良问:“大婶,这位大哥,听说,霍涛高中毕业,是吗?”   老太太急忙把话接过去:“啊,是,是……这不吗,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又不愿在家窝着,家里地少,也不够他们哥儿俩干的,就上市里打工了!”   霍涛的哥哥对李斌良说:“霍涛不是没考上,是考上了念不起。”说着声音低下来,“都怪我,没本事,供不起他!”   “啊,是这么回事。”霍涛的母亲又抢过话,“霍涛他爸过世早,上高中以后,全靠他哥哥供……老大,你别难受,妈不怪你,涛子也知道你尽力了……各位领导,不怕你们笑话,这都是穷的。老大和媳妇侍弄着几亩地,再加上打些零工,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钱。霍涛上高中,好不容易才供下来,去年补习一年,还拉了不少亏空。今年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可是,一入校就得交一万多,大学四年,每年还得一两万,不是他哥哥不供他,是实在供不起呀。你们看看我们这个家,哪有值钱的东西呀?”   霍涛的哥哥低声说:“依我的意思,还是想让他念,我豁出去了,就是头拱地也把他供出来,他应该比我有出息……可是,他说啥也不干……”   “老大,你别说了,他真念,你供得起吗?你就是把自己卖了能值多少钱哪?你儿子眼看上初中了,每年也不少花钱,今天这个费,明天那个费的,哪次交费你们两口子不吵架……人哪,就是个命,得认命,霍涛他就这个命了……对了,这不,乡里要招工,真要成了,赚几年钱,说个媳妇,也就这样了!”   李斌良听得心里沉甸甸的。自己是为了抓霍涛才来这里的,没想到看到和听到了这些……   还好,一起来的派出所王所长还保持着平静,他又询问了一下霍涛的母亲和哥哥,有没有霍涛别的线索,二人都说不出什么。这时,李斌良也平静下来:“大婶,霍涛自从决定不上大学后,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啊,我是说,除了和你们家里人,还和别人来往过没有?”   霍涛母亲想了想:“没有啊,开始那几天,就在家里闷着,很快就去市里打工了……老大,你注意你弟弟了吗,他都跟什么人来往过?”   霍涛的哥哥说:“那倒没有,不过,他接过一次电话……对了,主任,电话不是打到村里的吗?还是你派人找霍涛接的电话!”   村主任一下想了起来:“对对,是有这事。那天,我接个电话,是个男的声音,先是问我是不是幸福乡长生村,我说是,他就说要找霍涛,我就打发人把霍涛找去接电话。可是,他接电话时我有事出去了,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他就说了句是霍涛的同学,别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斌良想了想,只好对霍涛母亲和哥哥道:“大婶,大哥,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样吧,你们一旦有霍涛的消息,就告诉我们一声……啊,告诉主任就行了,他会转告我们的。大婶,我们走了!”   李斌良怀着内疚向外走去。   返回的路上,李斌良给胡学正打了电话,要他查清打给霍涛的电话来自哪里。不一会儿,胡学正就打电话报告,说已经查清了,电话来自市里,是一部街头磁卡电话。   回到局里,李斌良把胡学正找来,提出再去一高。胡学正露出为难的表情:“这……咱们一次次去,人家好像有意见。我上次去,程校长就好像有点厌烦了,跟我说什么影响了学校的教学秩序,也损害了学校的名声……”   李斌良有些恼火:“她怎么这么说,咱们不是为了破案吗?她不欢迎也得去,我亲自带队。”   再次来到一高,程玉芳看上去还那么热情。李斌良表示歉意后,提出要见霍涛的老师及当初的同学,尤其是关系密切的同学。程玉芳现出为难的表情:“老师倒可以找到,同学……他本来就是重读生,他同期的高三同学几乎都走了,补习班的同学也都毕业了,上哪儿去找啊?”   任铁柱机敏地把话接过去:“不是还有继续重读的吗?我们先跟他们谈谈!”   “对,然后我们再调查别人。请您把霍涛原来的同学名单给我们拿来,包括基本情况,也就是这些同学的住地及家庭情况、现在在干什么,剩下的工作就由我们来做了!”苗雨补充说。   程玉芳叹息一声:“好吧,我安排教导处给你们找!”   李斌良等人开始对继续重读的霍涛的同学进行调查,可是,这样的同学只有两名,一个是李秋莲,另一个是男生,叫郝柏生,他是因为差一点点没有进入一表、也就是重点大学而重读的。   李秋莲提供不出新东西,她说,自己虽然和吴颖关系较好,但是,和霍涛却关系一般,对他的情况不很了解。当问到谁能知道霍涛的情况时,她说:“郝柏生,他和霍涛平时关系不错,应该能知道些情况吧!”   郝柏生被找来了,这是个身材瘦高、沉默寡言的青年,听到要向他了解霍涛的情况时,脸上顿时现出紧张不安的表情:“霍涛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任铁柱说:“别的你不要打听,把你知道的霍涛的情况说出来就行了!你不是和霍涛关系不错吗?”   郝柏生说:“我们俩……是来往得多一点,可是,都是学习上的来往,对他的了解也就限于学习上,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苗雨在一旁说:“郝柏生同学,我们在查一个重要案件,需要找到他。你一定听说了,吴颖死了,可能是被害的……”   郝柏生忽然抢过苗雨的话:“我明白了,你们怀疑霍涛杀了吴颖,对不对?你们错了,霍涛绝不会杀吴颖,绝不会……”   李斌良耐心地说:“我们也没有说一定是他杀了吴颖,可是,我们总要调查呀。现在,霍涛忽然不见了,哪儿也找不到,我们能不怀疑他吗?听说你和他的关系不错,为他着想,你如果知道他在哪儿,也应该告诉我们!”   “可是,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儿啊……”郝柏生思考着自语,“他怎么会不见了呢,去哪儿了呢……”看他的表情,好像真的不知道霍涛的去向,可是,他的表情中透出的那种紧张不安,又让人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又问了一会儿,郝柏生还是坚持说什么也不知道,只好让他回去了。   苗雨提议:“再问问钟老师吧!”   钟老师请来了。这回,任铁柱坐到一旁不出声了,由李斌良和苗雨询问。然而,钟老师和郝柏生、李秋莲一样,也不知道霍涛的近况,想不出他会去哪里。   剩下的工作就是了解霍涛的同学名单了。当李斌良拿到这个名单,看着上百个名字及他们的住地和去向时,顿时犯愁了。这些学生天南海北,哪儿都有,要想一个个都调查到,时间和精力不说,局里的经费恐怕都承担不起。他只能拿着这份名单向程玉芳告辞。   李斌良怀着失望的心情离开一高,可是,就在车上了路,要转弯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前面闪出来,迎面挥起手臂。   是钟老师。   李斌良急叫停车,打开车门。钟老师匆匆奔过来:“李局长,我向你们提供一个情况!我忽然想起来,霍涛在高三的时候,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同学,叫高寒。”   李斌良忙问:“这个高寒在哪儿?”   “省城,新科大学!他是去年考上大学的,现在应该大二了。我记得好像是土木工程专业。”   李斌良高兴地抓住钟老师的手:“钟老师,你能不能说说,霍涛和高寒怎么个好法?”   钟老师说:“具体的我说不上来,不过,在高三的时候,他们俩确实是非常要好,今年高考前,高寒还给霍涛寄过学习资料,是我给转的!”   李斌良感激地说:“钟老师,谢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钟老师叹口气:“谈不上支持,我只是想把吴颖的死因搞清……不过,我还得说一句,我还是觉得,霍涛不会杀吴颖……对了,案子要是破了,请告诉我一声,可以吗?”   车轮疾驶,李斌良的头脑也像车轮一样迅速旋转起来。任铁柱敏感地猜到了李斌良在想什么:“李局,咱们应该马上去省城。”   这话说到他心里了。应该马上派人去省城,如果真是霍涛杀了吴颖而逃亡,他没有太多的地方可去,没准儿,真会投奔高寒,或者和他联系。那么,派谁去呢?   手机的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是公安局李局长吧……我是政府办,年市长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请您参加……好像是拆迁方面的事,具体情况你得问年市长。再见!”   李斌良皱起眉头,他给政委打了个电话,希望派治安副局长参加会议。政委说,既然年市长点名让你参加,就参加吧。这种时候,不参加不好,案子让胡学正他们先查着。李斌良只好答应,让司机把车开向市政府。   年市长四十出头,中等身材,平日总是英气勃勃的。以他这样的年纪当上市长,在整个白山地区绝无仅有,在全省也很少见。对年市长的情况,李斌良听说过一些。他是省里派下来的,据说还很有背景,所以,仕途很顺达。有人说他就是下来镀金的。也正因此,他的工作作风硬朗,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敢于决断,敢于碰硬,工作也很有效率,虽然是市长,上边还有书记刘新峰,可是,他现在已经当了江泉的大半个家,有关市里的经济工作,基本以他的意见为主。当然,人无完人,正因为年轻,工作热情高,有干劲儿,所以,有时在方法上就简单了一点,急于求成,批评起下属来不留情面,也就造成一些矛盾。不过,年市长和刘书记一样,坚定地向地委推荐李斌良担任未来的公安局长,因此,李斌良对年市长心存感激。他常想,将来如果真的当上局长,报答他的信任也好,履行职责也好,自己应对他的工作给予大力支持……   李斌良这样想着,匆匆走进市府大楼,走进秘书室,询问会议在哪儿开。一个女秘书说在三楼会议室,会议还要等一会儿开。他就向年市长办公室走去。当走进市长副市长们的走廊时,他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从蒋副市长的办公室走出来,先他一步走到年市长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这样,他走到门口,就不知是该进去还是该等在外边了。   年市长办公室的门开着一道缝,里边传出一个陌生的男声:“……你放心,老弟不会给你这市长丢脸的,只要你能保证我顺利开工,我保证提前完工!”   年市长的声音:“这你放心,我马上就召开会议,布置这件事,公安局长也参加,由他给你保驾护航,你还担心什么……”   说到自己了,李斌良觉得有了进入的理由,就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   年市长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李斌良推开门走进去,正好看到年市长英气勃勃的面孔,这张面孔看到李斌良,立刻绽出笑容:“啊,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好,你们认识一下,这位是江总,省城来的,旭丰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江总,这位就是我们江泉市公安局局长李斌良,有名的大侦探!”   陌生男子四十来岁,瘦瘦的,一身宽松的休闲装,看上去很随便,很普通。可是不知为什么,李斌良却感到一种特殊的气息从这个人身上传过来,到底是什么气息却说不清楚,只觉得似曾相识……   不容他想清楚,对方已经走上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久仰久仰,我是江峰……李局长,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想不到这么年轻。我认识很多公安局长,像李局长这么年轻的,还是第一个!”   李斌良急忙声明:“不不,江总,我是刑侦副局长,不是局长!”   年市长说:“斌良,不用谦虚……江总,李局长现在是代理局长,主持江泉市公安局的工作,很快就会正式任职的,就等地委研究了!”   “是吗,那我就提前祝贺了……李局长,这是我的名片!”   李斌良接过江峰的名片,见上面标着好多头衔,什么企业家、总经理、董事长就不说了,还有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职。不过,人家这个市不是江泉,而是省城。看来,这个江总真是个人物啊!   江峰继续说着:“李局长,今后,就请您多多关照了,等你上任那天,得请我们喝酒啊……不不,我请,我为您摆酒……”   毕竟是商人,话说得有点俗,李斌良不喜欢听。为了摆脱这个话题,李斌良转向年市长,询问会议的事。   年市长说:“这不吗,兴泉工程已经开工了,可是,一些钉子户就是不搬家。市里已经定了,明天开始强迁,到时恐怕会有人跳出来闹事,你们得维持秩序,有闹事的,绝不能手软……”   兴泉工程就是兴盛江泉的工程。年市长到任后,一直认为本市的市容市貌太差,影响整个城市的形象,更影响外来投资,所以,要下大力气改变这个面貌,其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将市区主要街道的临街老旧房屋拆除,招商引资,建起新的现代化楼房。对此,市委书记刘新峰认为操之过急,有保留意见,但是,年市长坚持己见,还取得了上级领导的支持,又利用关系从省里要来一部分资金,所以,刘新峰也就妥协了。可是,刚刚开始拆迁老旧房屋就出了问题,那些住户们嫌补偿少,还曾集体到市政府抗议过。为此,刘新峰提出了缓行的意见。可是,现在刘新峰外出学习了,年市长主持全市工作,就又搞了起来。   李斌良看了一眼旁边的江峰,小心地说:“年市长,公安部在这种事上对基层公安机关有明确要求,不能轻率介入群体性事件,更不能轻易使用武力。”   年市长脸上立刻现出不高兴的神情:“别忘了,你们是江泉市公安局!”   李斌良想说:问题是,对那些拆迁户的补偿确实过低,如果按规定补偿,就不会出这种事了,也根本不需要公安机关出动了。但是,这话他只能搁在心里,嘴上说出来的是:“这……年市长,我们现在很忙,刚刚发生个命案,正在全力侦破中!”   年市长更不高兴了:“案子怎么了,别忘了,维护政治稳定是你们公安机关的首要任务……什么,你说是命案,什么命案?怎么没汇报过?”   李斌良感到很被动,他这才想起来,无论是当年的蔡局长还是后来的石局长,每发生大案,都及时向市委、市政府和地区公安局的主要领导汇报,而自己一是名不正言不顺,二是只顾着破案了,到现在也没有向市领导汇报过,确实是个过失。他只好说:“年市长,我正要向您汇报……”   李斌良开了个头就停下来,因为江峰还在一旁,可是,年市长却没有兴趣听他的汇报,有点不耐烦地摆摆手:“具体案情就不要跟我说了,你们全力侦破就行了……对了,我听到一些家长反映,说你们老是去一高,弄得人心惶惶的,学生不能专心学习,老师不能安心教学。今后,没有特别需要,不要老去学校里调查……对了,你们已经认识了,江总,今后有什么事需要公安局出面,你就直接找李局长……斌良,听见了吧,你们一定要全力支持江总的工作!啊,时间到了,咱们去会场吧……”   会议开得很快,年市长一如既往雷厉风行,会议一开始,他就开门见山地进行了部署:明天,拆迁工作正式开始,建委组织人员强拆,广播局、文化局和法院负责宣传法律,政府办、信访办负责做钉子户的思想工作,进行分化瓦解,公安局要抽调三十名警力到场维持秩序,谁要是敢跳出来闹事,立刻抓起来,严惩不贷。说完又问大家都有什么说的,见大家谁也不出声,一拍桌子:“那就到这儿,散会!”   李斌良看了看表,会议只开了十分钟。            第五章   好好的大学,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真是无法相信……   上午十一时四十分,李斌良一行到达新科大学。望着眼前的校园,李斌良顿有无限的感慨从胸中生起。   这是他的母校。当年,他就是毕业于这所大学,他曾在这里度过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只是它现在改了名字,并且同其他几个省内的大学合并,成为名副其实的全省最高学府。   正是上午课结束的时间,一群群青年学子从校内涌出来,向校门外流去,青春的热量和浓浓的书卷气息扑面而来。看着这些青春的面孔,李斌良心中百感交集。从进进出出的学子们身上,他似乎看到了自己从前的身影……   这次来省城,李斌良带了三个人,沈兵和任铁柱外加司机小张。所以带沈兵,主要是考虑到他的擒拿格斗技能,如果在抓霍涛的时候动起手来,他会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而任铁柱一方面是他自己要来,另一方面,李斌良也想通过近距离和他相处,能多了解他一下。   在高寒住的宿舍楼前,他们被值班室的人员叫住。值班员警惕地询问四人的身份,当看了他们的警官证后,目光中立刻露出戒备之色。“你们……找谁,有什么事?”   任铁柱说:“不是说了吗,高寒,土木工程学院的,向他了解点情况。”   值班员想了想,拿起话筒拨了个号码,听了一会儿放下:“没人接!”   李斌良说:“对不起,我们还是想上去看看!”   值班员想了想:“好吧,三楼,往右拐,321室。”   李斌良等人很快来到321室门外,敲了敲门,里边没有动静。重新回到楼下,李斌良又向值班员问起学生们的去向,值班员缺乏热情地说:“谁知道,在食堂吃午饭吧!”   食堂还在李斌良就学时的老地方,只是把相邻的房间打通了,显得更大了,环境也有了一点变化,一排排彩色的塑制桌椅固定在地上,显得整齐而悦目。奇怪的是,能容纳数百人的饭厅空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一副开饭的样子,那么,学生们到底都去哪儿了呢?这可是午饭时间哪!   李斌良走向打饭的窗口,向里边看去,见几个硕大的盆子里盛满了饭菜,几个穿着白褂子的食堂职工无聊地闲着,一个身体粗壮、留着小胡子的青年还骂骂咧咧地大声说着:“妈的,他们不是不吃吗?下顿还是这个,不吃光了不做新的,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们!”一眼看到李斌良,“咋的,吃饭吗?”看出他不是学生,又现出戒备的神情,“你是干什么的,看什么?”   青年的口气很粗鲁,李斌良没有计较这些:“这不是开饭时间吗,怎么没有人吃饭哪?”   “你管呢?要吃饭就把饭票拿出来,不吃就远点去!”   沈兵忍不住上前要质问,被李斌良拉住:“咱们还有正事。走!”   李斌良拉着沈兵向外走去,恰好看到旁边一桌坐着两个女学生在吃饭,就走过去,询问为什么午饭时间没人吃饭。两个女学生互相看着,吃吃地笑而不答,最后,才有一个女生低声说:“罢饭了!”   李斌良继续追问怎么回事,一个女生点着眼前的一个炒菜让李斌良看:“你说,这是个什么菜,多少钱?”   李斌良看了看,菜盘里是不多的几块炖土豆,就说:“炖土豆,嗯……这么大的盘,要是在饭店里,恐怕也得五六块钱!”   两个女生又吃吃笑起来,一个女生说:“不,这是炖牛肉。当然,确实有两块牛肉,让我们俩先吃了。可是,只有两块牛肉,再没有了,而我们是花八块钱买的!”   沈兵问:“你们是因为对食堂不满,才不吃饭的?”   另一个女生说:“对,大家都到校外找地方吃去了,我们俩要不是因为赶作业,也不来吃了!”   真想不到,刚进大学校园,就遇到这种事。看来,高寒肯定也是去校外吃饭了。可是,校外的饭店那么多,上哪儿去找呢?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他吃完饭回来再说。趁这个时间,自己也吃一口吧!   李斌良带着沈兵等人出了校门。本想在校园附近找个小饭店吃点就行了,可是,附近的所有饭店都人满为患,而且都是大学生。走了好远,他们来到一家饭店外,从门面上看,饭店档次不低,规模也较大,门前还停着几辆轿车,其中一辆墨绿色跑车看上去非常气派。从窗子向内看去,好像人不是很多,可是,这样的饭店肯定价格不菲。李斌良还想继续往前走,却被饭店里传出的打砸声和吵嚷声吸引,不由停住脚步。   饭店内一个男子的声音传出来:“……吵怎么了,老子乐意吵,老子花钱来这里消费,爱怎么样怎么样,你管得着吗……”吵闹中还伴着盘碗摔打的声音,“老子有钱,爱怎么干怎么干。老板,你别担心,砸坏了东西我赔你,这些碗盘有五百块够了吧?你收着,我今儿个非借你这块地盘收拾收拾他们不可……”   这是谁呀,这么猖狂。李斌良拔腿向里边走去,任铁柱急忙凑到他跟前:“李局,这是省城,咱们……”   李斌良推开他:“这是什么话,咱们是警察,只要在中国,哪儿发生这种事都要管!”   沈兵也说:“对,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狂!”说着几个人就进了饭店。   发生冲突的是两伙青年,好像都是大学生。吵嚷的是一个身材健硕、有一双牛一样往外鼓着的大眼睛的青年。李斌良觉得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只见他一边把几张钞票塞给老板,一边冲向对面的几个青年:“妈的,你们敢管老子的事,真是胆肥了……”   对手显然被他的气势所威慑,已经现出怯阵的姿态,两个同伙息事宁人地拉着自己人:“算了算了,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咱们走……”   “想溜,没那么容易,妈的,给我站住……”“鼓眼睛”叫着冲向对方,拳脚随之招呼上去。   这时,李斌良等人冲上来,沈兵一把扭住“鼓眼睛”的手腕:“干什么,住手!”   “鼓眼睛”对他怒目而视:“你是干什么的,想掺和呀?”   沈兵厉声说:“掺和怎么的?你老实点,我们是警察!”   警察的称呼还是有些威慑力的,现场顿时静下来,唯有“鼓眼睛”还不服气:“警察……警察有什么了不起,拿出证件来让我看看!”   “好,让你看!”沈兵拿出证件。   不想,“鼓眼睛”看了一眼说:“你们是江泉的?江泉的警察到这里来吓唬谁,老子不怕你们……”   沈兵气坏了:“你给谁当老子,你再说一遍?”   “说一遍怎么了,看在我舅舅的份儿上,我给你们个面子,要不……”   李斌良忽然想起来:“是蒋副市长,他是你舅舅?你叫什么名字?”   “鼓眼睛”哼了一声:“牛强!”   听到蒋副市长的名字,沈兵顿时有些气馁,他看一眼李斌良,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想不到,任铁柱这时猛地蹿了上去,一把扭住牛强:“蒋副市长是你舅舅有什么了不起?你就仗着这个猖狂吗?我就不信这个邪!你记住啊,我叫任铁柱,江泉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大案队的,今天,我非治治你不可!”   任铁柱突然显出这样一副气势,实在出人意料。真是硬的怕横的,这回,牛强气馁了:“你……你们……我……”   任铁柱一指李斌良:“我说过了,我们是江泉公安局的,这位是我们李局长,不信我们就治不了你!”   “这……你们……好,算你们厉害!”牛强悻悻地看了任铁柱一眼,又看看李斌良,带着几个同伙向外走去。   任铁柱还想追上去,被李斌良和沈兵拉住。沈兵说:“行了,咱们还有事要办!”   隔着玻璃门,李斌良看见牛强和几个同伴上了那辆跑车,掉头驶去了。   李斌良问老板怎么回事,老板说,这几个人常来饭店吃饭,刚才因为喝得兴起,大呼小叫个不停,相邻包房的几个客人吵得受不了,说了他们几句,他们不服,就吵起来。要不是李斌良他们出头,还不知闹出什么后果来,说完还深深地叹息一声:“这是什么大学生啊!”   因为平息了这场风波,避免了饭店的更大损失,老板很是感激,特意给四人安排在一个精致的雅间,还赠了两个菜,并声明所有消费都打七折。吃饭的时候,沈兵对任铁柱说:“铁柱,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两下子,硬生生把副市长的外甥震住了,行,像个刑警!”又对李斌良说,“李局,铁柱刚到我们队里时,我还真有点想法。现在看,是我有偏见,他还行!”   李斌良听出来了,这话既是说给自己,也是让任铁柱听的。任铁柱是从外地调到江泉公安局的,安排在大案中队是石局长和政委定的。把这样一个既没实践经验又不摸底的人安排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李斌良是有意见的,可是,石局长和政委都坚持这个意见。后来才听说,是年市长打的招呼,也是年市长把他调到江泉的,还有人说,任铁柱可能还有更深的背景。当时,胡学正和沈兵也都很有意见,特别是沈兵,找过李斌良好几回,说弄个这样的人放到大案队不好管理,还说这人是个假货,虽然有研究生的文凭,可是做笔录都困难,错别字可多了……可是,后来两人渐渐改变了态度,尤其是沈兵,老是夸任铁柱能干,胡学正也在一旁帮腔。就说刚才吧,沈兵都气馁了,如果不是任铁柱冲上前,不知会有什么结果。他可能在文凭上掺了点假,可是,人不能求全责备,当刑警的,太书生气也不行……   沈兵不知李斌良在想什么,转向老板:“老板,刚才那几个大学生是哪个大学的?”   “不远,新科大学!”   李斌良一惊:“什么,牛强也是新科大学的?”   老板说:“对,领头那个小子还是本科呢,在土木工程学院,是今年才考进来的!”   沈兵着急起来,低声对李斌良道:“这么说,他可能认识霍涛啊……万一霍涛真的在高寒这里,牛强把咱们来了的事说出去,惊动了他……”   李斌良几人匆匆赶回校园,向土木工程学院的宿舍楼奔去,却在半路停下来,因为,他们看到好多学生冒雨向另外一个宿舍楼跑去,随之一阵凄惨的哭声传过来:“……我的心肝哪,我的孩子呀,妈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啊,你咋这么走了……”“孩子,我的闺女呀,爹对不起你呀……”   男女的哭声混合在一起,听起来极其痛楚。李斌良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掉转方向奔过去,于是,他们看到了一个难忘的场面。   蒙蒙细雨中,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互相搀扶着,痛哭着。他们的衣着都很普通,脸也都是棕红色,显得很粗糙,肯定都是体力劳动者。他们在痛哭的同时,眼睛都看着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很平常,就是楼下的一块水泥地。一些学生在雨中呆呆地看着他们,还有一些女生在掩面而泣。   一个男学生从围观的人群中走出来,不小心撞了李斌良一下,急忙道歉:“对不起!”   这时,李斌良看到,这个大学生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李斌良问:“这位同学,这是怎么回事啊?”   男学生看了李斌良一眼,没有回答,欲继续向前走,却被李斌良拦住:“哎,同学,你别走,我们是警察,请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男学生听到李斌良的话猛然站住,眼睛盯着他:“你们是警察,是……”   “我们是外地警察,来学校有事,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着李斌良的话,男学生的目光缓和了些:“啊……对不起了,我以为……他们的女儿前天跳楼自杀了,他们今天才赶来。看见没有,那里就是他们女儿从楼上跳下来摔死的地方……”男学生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雨下大了,哭泣的夫妻被几个大学生拖进宿舍楼内,围观的学生们也在散去,那里已经空空荡荡了。李斌良最后看了一眼一条年轻生命化为虚无的地方,随身边的青年走去。   青年边走边向李斌良介绍了那位女同学自杀的经过。原来,这个女学生已经大三了,因为家里穷,生活和学习都遇到很大困难,就暗地里到一些娱乐场所去从事“三陪”来赚钱,渐渐地,开始从事皮肉生意,想不到,被警察抓到了。事情败露了,学校要开除她,她觉得无颜再活下去,也没有脸回去见父母,就在前天晚上从宿舍楼的顶层跳了下去。   听着男学生的讲述,李斌良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男学生问:“没事了吧,我得走了,雨大了,你们来我们学校干什么呀?”   李斌良一下被提醒:“啊,我们也得走了……对了,我们是来找人的,一个土木工程学院的学生,大二的,叫高寒,您认识吗?”   男学生一愣:“啊……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下午上课的铃声响起来,大学生们的身影匆匆向教学楼奔去。李斌良抱歉地对高寒说,要耽搁他一点时间,高寒没有反对,几个人就进了他的宿舍。因为别的同学都去上课了,他们恰好可以不受干扰地说话。   宿舍里,李斌良把吴颖死亡的事告诉了高寒。高寒非常震惊,但他说自己确实不知道霍涛的下落,接着又补充说:“霍涛不会杀吴颖,如果真有人加害吴颖的话,只能是黄安明。”   这是李斌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黄安明是谁?   高寒说:“黄安明又叫二明子,也曾是我、霍涛、吴颖的同学,可是,他和我们不是一类人,他是个地痞流氓。在高二的时候,他就追求过吴颖,被吴颖拒绝了。后来,他就不念了,可是,有一段时间,还是经常到学校来纠缠吴颖。暑假回家时,霍涛还跟我说过,有一次,他公然在学校大门外调戏吴颖,他发现后上去阻拦,两人差点打了起来,好歹被老师和同学们拉开了,霍涛才没吃大亏……我觉得,霍涛失踪可能有别的原因,他不会杀吴颖。”   李斌良望着高寒:“是什么原因?”   高寒垂下眼睛,摇摇头:“我不知道。”   李斌良却分明地感到他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也清楚,既然他不想说,自己也很难问出来。正打算离开,李斌良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个牛强你应该也认识吧?他这样的人,怎么能考上重点本科大学呢?”   高寒冷笑一声:“李局长,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我们校长。”   李斌良没有说话,期待地望着高寒。   高寒果然忍不住说:“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他不是正式考上我们大学的,但是,他是被我们大学正式录取的。据我所知,今年,我们学院的最低录取分数线是五百八十分,可是,牛强只考了四百二十分。说实在的,他能考出这个成绩我都觉得意外,按照他的真实成绩,应该是二百多分吧!”   李斌良问:“那他是怎么被录取的呢?”   “我真的不知道。但是,像他这样被录取的人,我们学校有三十多名,够一个班了。上大学,本来是我们穷孩子唯一的出路,我一直以为高考是这个社会唯一公平的地方,谁知道……”高强的情绪激动起来,“我能进入这所大学读书,是我凭成绩考进来的,每年除了自己的生活和学习费用,还要交五千多块钱的学费,此外,还要交各种莫名其妙的杂费两千多块,几项加到一起,就得一万五六千块,而我的父亲累死累活每年还挣不到一万块钱。霍涛是我的好朋友,他的学习成绩和我差不多,今年也考上了这所大学,就因为没钱……可是你再看,那个牛强算个什么东西,这所大学居然把他也招进来。他们这些人混进大学,不但自己不好好学习,还起了极坏的腐蚀作用,等毕业时,那些好一些的岗位,肯定首先又被他们占据了。他们是在抢我们的饭碗,他们是强盗,是贼……当然,我也知道,并不完全怪他们,应该怪他们身后的人……”   听着高寒的话,李斌良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扭头看看沈兵和任铁柱,沈兵愣愣地听着,任铁柱却好像现出几分尴尬的表情……   高寒声音放低了:“你们也看到了,又有一个同学自杀了,从我进入这所大学以来,已经有三名同学自杀了。我真不知道,等我熬到毕业时,还会有多少人走上这条路,也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走上这条路……都说我们是祖国的未来、社会的希望,可是,谁真正关心过我们的生存?他们只是把我们当成赚钱的工具。什么栋梁、希望,都是忽悠,我们什么也不是,我们只是一棵草,根本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你去我们食堂了吧,听说我们罢饭的事没有,我们只有这样的权利!”   李斌良又被勾起了兴趣:“对呀,你们为什么要罢饭?”   “因为这是我们唯一能够采取的行动。学校把食堂承包给校领导的亲戚,而他们想的只是如何在学生身上捞钱,根本不是为学生服务!那回,几个班推举了几个代表到学校给食堂提了几条意见,你猜怎么样?当天晚上,他们出去吃饭,商量下一步如何办,结果,被几个流氓一顿痛打,然后指着他们的鼻子尖说,要是再敢说食堂不好,就要他们的命!”   看着李斌良震惊的表情,高寒又冷笑一声:“怎么,不信吧,你可以去找他们亲自问问……我觉得,校领导还不至于干出这种事,我们反映食堂的问题损害的是承包人的利益,肯定是他们干的。你们看到那个打饭的小胡子没有?你能想象吗,他是刑满释放的。给我们打饭菜时,总是缺斤少两的,可是,谁也不敢说什么,因为他黑呀。这件事,肯定也是他干的!”   李斌良想起食堂里那个言语粗鲁的小胡子。好好的大学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真的无法相信。   高寒继续说:“还有那个自杀的学生。她是走错了路,不该做出那种事,可是,她也有无奈的一面呀。听人讲,她是个挺要强的学生,可能也有点虚荣,入学后,跟大家说,她父母都是乡镇干部,家里生活还不错,谁知……这不,你也看到了,她父母都来了,哪儿是什么乡镇干部,是彻头彻尾的农民……你也听他们的哭了,说对不起她,为什么对不起她,是因为穷,供不起她上学呀……还有,我听说,她自杀前,曾经连续几夜没睡觉,不吃不喝,人们也都看到了,可是,没人劝过她,甚至没人跟她说过话。我想,如果有人能跟她及时谈一谈,劝劝她,她可能就不会死了……”            第六章   参加公安工作以来,他对跑风漏气的事已经司空见惯了……   回江泉的路上,李斌良心情很不平静,而造成这不平静的,是在新科大学看到的一切,尤其是高寒那些话。受了李斌良的影响,沈兵和任铁柱以及司机小张都沉默着。   直到江泉在望的时候,李斌良的手机响起来,是胡学正打来的:“李局,我们查清楚了,二明子在金屋子干活。怎么办?”   “这有什么怎么办的,马上找到他,查清他最近几天的行踪。”   “李局,金屋子是刘乃君的场子!他现在不同以前了,我们轻率地上门,弄不好会……”   李斌良明白了胡学正的意思:“那好,你先派人监控着金屋子,发现二明子,一定要盯住他,我尽快赶回江泉!”放下手机,李斌良对小张说,“再快一点!”   沈兵把头探过来:“李局,怎么,二明子在刘乃君手下干活?”   李斌良嗯了一声。   沈兵自顾说起来:“刘乃君有什么了不起,我刚当警察那两年,没少收拾他。胡大队就是怕得罪人,一遇到硬茬儿就软了,要是我……”沈兵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谁都知道,刘乃君是那种所谓的沾“腥”的人物。当年,也是靠打打杀杀出的名儿,确实经常出入公安局,也没少受到处罚。不过,这小子很狡猾,干什么坏事,你也很难抓住他的把柄,所以,没有受到过重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几年,他迅速地成长壮大起来,居然成了江泉的人物,还成了市政协委员、市工商联副主席,他经营的企业、场所被市里确定为重点保护单位,市电视台的节目中,也经常可以看到他的尊容。所以,公安局对他必须客气些。   可是,无论是谁,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规范下,当警车驶入江泉市的时候,李斌良的决心早已下定,拿起手机,拨通胡学正的号码:“发现二明子的踪迹了吗?”   胡学正说:“没有,我们的人都熟头熟脑的,怕惊动他,只能在外边监视,可是,一直没见他出来过。我有点担心,他能不能跑了啊?”   “不会吧,你在哪里?我们已经到了。你马上集中好人手,准备对金屋子进行搜查!”   胡学正犹豫着:“这……用不用跟市里打个招呼?”   “不用!”   李斌良带着十几个刑警突然闯入金屋子,控制住局面。   十几分钟后,行动的刑警们陆续聚集回来,人人都是失望的面孔。   二明子不在。   李斌良问女经理:“刘老板在哪儿,怎么还不来呀?”   女经理说:“他在陪江总喝酒,一会儿就回来……”   外边传来轿车的喇叭声,打断了女经理的话。   说话间,刘乃君匆匆闯进来,高高的个子,黑衫黑裤,一头板寸。他走向李斌良:“李局,怎么回事啊,我们好像没犯啥毛病吧。我正陪江总喝酒呢,听说你们来了,放下酒杯就跑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李斌良克制着说:“没人说你有毛病,我们在找二明子,他是你的人,你应该知道他在哪里吧!”   “哎,李局,这话怎么说的,他只是我雇用的一个服务员,怎么就成我的人了……怎么,他没了?”刘乃君转头问女经理,“二明子哪儿去了?”   “这……今天晚上,他照常来上班了,可不一会儿,就不见影儿了!”   刘乃君无奈地看着李斌良:“李局长,你看……对了,他出什么事了?”   李斌良说:“有个案子需要他证实一下……刘总,你现在身份可不同了,应该知道怎么对待这件事吧!”   “啊,知道,知道,只要二明子一露头,我肯定把他按住!李局,不送了,常来玩啊!”   回到车里后,沈兵感叹地说:“现在,黑社会已经洗白了!”   李斌良没有出声。近几年,社会的黑恶势力确实呈现洗白的趋势,由于原始积累已经完成,所以,一般再也不会像当初那么打打杀杀了,政法机关很难抓住他们的把柄,也就更难打击了。   回到办公室,沈兵说:“不对劲儿,二明子肯定是察觉什么了,这里有问题!”   胡学正说:“不会吧。参加行动的都是可靠的弟兄,把手机也都收上来了,传递信息时用的对讲机,就算跑风漏气也不会是我们这边的事!”   “哎,胡大队,”沈兵叫起来,“你什么意思啊,不是你们这边,难道是我们这边?我们这边只有李局、我、小张、任铁柱,你说是我们谁?我看,你那边参与行动的人多,走漏风声的可能性要比我们大得多!”   胡学正道:“我只是说说个人的看法,你急什么!”   李斌良没有出声,暂时,他真拿不准是怎么回事。参加公安工作以来,他对跑风漏气的事已经司空见惯,但是,今天的事如果真有人跑风漏气,可是牵扯到正在侦查的命案哪,确实应该高度重视。   当年,吴志深的教训太深刻了,他豪爽大度又粗犷,自称是鲁智深;胡学正相反,阴阳怪气让人摸不透,自己一直怀疑他是内奸。想不到,最后的结果却相反。   李斌良换了话题,问胡学正:“霍涛的情况呢,还是什么也没发现?”   “没有,我一直派人盯着那个工地,霍涛一直没露面。”   李斌良问:“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吗?”   胡学正摇头:“没有,当务之急是找到二明子或者霍涛,现在,两个人都不见了,不好办。不过据我了解,牛强和二明子也是很熟的,是不是也应该查查他?”   李斌良说:“当然也包括牛强。不过,太晚了,你们回去睡吧,咱们都休息一下脑子,明天早晨我们再研究!”   胡学正和沈兵答应着离去,李斌良也躺到床上,克制着自己不去想案子,想让脑子得到休息,以便明天能更加清醒地思考判断。   可是,天刚亮,他又在睡梦中被电话惊醒了,电话是胡学正打来的:“李局,我们接到指挥中心电话,江里又出现一具无名尸体,是男的,我们马上去现场,你去吗?”   李斌良忙问:“现场在什么地方?”   “城东,江畔……还是那个地方,吴颖尸体出现的地方!”   真是怪了,发现尸体的居然还是那个老于。他哭咧咧地拍手打掌地说着:“这种事咋都让我赶上了,这不吗,我来起鱼,一拉渔网就觉得挺沉,心想,可别再是死人。谁知拉上来一看,还真是……完了,我今年肯定倒运……”   李斌良来到尸体跟前,技术员正在拍照,胡学正把一个证件递给李斌良:“从死者口袋搜出来的。你看看他是谁!”   李斌良接过来一看,震惊得脱口叫出声来:“霍涛……”   真的是霍涛。虽然尸体被水泡得有些变形,可是,仍然可以辨认出,是他。终于找到霍涛了,可是,他死了。   李斌良问:“还发现什么了?”   一个技术员递过一个物证袋:“都在这里。”   物证袋内是水泡过的一些钱币,都是零钱,最大面值的是十块,总计大约不会超过五十元吧。   “尸体怎么样?”李斌良问法医。   法医报告:“还没有开始解剖,不过,上肢有几处淤青,后背还有一处锐器伤,像是外力击打所致。”   虽然两天来没怎么休息,但是,急转直下的案情使李斌良格外亢奋,他越来越清晰地感到,自己面对的绝不是普通的命案。   先是吴颖的尸体在江水中出现,因而怀疑到霍涛,可这时霍涛不见了,正在追查他的下落,他的尸体又在同一条江里、甚至同一个地点出现了。傻子都能看得出,这里边有问题,有严重问题,尽管到底是什么问题还不清楚。   李斌良立刻做出部署:第一路,胡学正带一部分刑警,像上次那样,沿江向上游寻找第一现场,也就是霍涛入水处,并同时寻找目击者;第二路,由自己带大案中队,对霍涛所在施工队有关人员进行详细询问,争取从中发现线索;第三路,由技术大队负责,立即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查明死因,为破案提供科学证据和线索……   李斌良带人对霍涛所在的施工队所有人员进行了全面彻底的调查询问:霍涛到施工队以后,都接触过哪些人,霍涛平时都有什么表现,都说过什么话,有没有异常的地方……功夫不负苦心人,杨明山首先提供了一个有点价值的线索:“霍涛这小伙子还真行,能吃苦,肯干,有骨头,就是性格有点那个。”问他霍涛的性格有点哪个,杨明山说:“咋说呢,不爱说话,成天总皱个眉头……这也难怪,明明考上大学了,却念不起,心情是不能好,可是,我总觉得他心事太重了,总是一副跟谁过不去的样子……”   这话引起了李斌良的注意:“你能肯定?”   杨明山说:“我扯这个谎干啥呀?我还开导过他呢,不让他灰心,让他好好干,想法多赚钱,钱赚够了还可以再上大学……我当然是安慰他,凭打工,上哪儿赚出来上大学的钱,可是,他一声不吭,真让人纳闷……”   杨明山说着说着忽然停住了,李斌良急忙追问:“你想起什么了,快说!”   “这……他说的梦话也算吗?那是他刚到施工队不久的夜里,我回来得晚一点,他已经睡下了,我正在脱衣服,忽然听他冒出一句:‘我非告他们不可!’我觉得奇怪,把他拨醒了,问怎么回事,他含糊地说是做梦,我也没再深问,难道这里边……”   杨明山询问地看着李斌良,不说了。   李斌良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因为,这可能只是霍涛的梦话,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也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是这样的话,又意味着什么?   手机又响起来,是技术大队长打来的。他说,已经解剖了霍涛的尸体,在胃中发现很多水,这说明,霍涛在入水前是活着的,或者说,他是因为溺水而死。   和吴颖一样。   李斌良问:“死亡时间?”   “根据尸体的腐败情况判断,应该在尸体被发现前的三十六小时左右。”   三十六小时……发现尸体时是清晨,三十六小时前应该是前天晚上。他是前天晚上失踪的,哪儿也找不到他,原来,他那天晚上已经死了……   技术大队长又补充说:“我们检验了霍涛的血型,和吴颖入水现场附近发现的卫生纸上的精液血型相同。”   李斌良的大脑迅速地旋转着:如果精液真是他留下的,那么,吴颖死前肯定和他发生过性关系……如果是这样,又说明什么呢?一种可能是,霍涛事后杀了吴颖,第二天晚上,霍涛又被别人害了。另一种可能,在他们发生过性关系不久,吴颖被另外的人害了,而且是被人捆上手臂扔到江里活活淹死的,第二天,这个人又用同样的手法杀害了霍涛,只是这回手脚上没捆胶带……经调查证实,霍涛不会游泳,扔到水深处也可能导致他死亡,可是总有些不合逻辑……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杀害吴颖和霍涛呢?为什么不在杀吴颖的同时就把霍涛一起杀了呢?为什么要隔一天才下手呢?又为什么让两具尸体都很快暴露出来,让人发现呢?   李斌良回到工棚,耐心地启发着杨明山:“你再想想,最近几天有没有什么人接触过霍涛?”   “接触他的也就是我们工程队的人哪……哎……”杨明山叫了一声突然不说话了,眼睛发直地望着前面。   李斌良急忙询问:“怎么,你想起什么了?”   杨明山摇摇头:“这……我不敢乱说,别把你们支岔道儿上去,那两个小子……啊,是这么回事,前天晚上,我出去买烟,看到工地外边有两个小子晃荡,好像有点不地道……他们抱着个膀,不远不近地盯着工地大门,我还以为是想偷什么呢!”   “具体是什么时间,霍涛当时离开工地没有?”   “还没有,我回来的时候,霍涛刚离开,难道他们……”   “你再说说,他们长的什么样子?”   “这可说不清了,当时天已经晚了,我离他们有二十多米呢,又没仔细看,记不清了。不过,他们岁数不大,身体都挺壮实的。”   除了这些,再怎么问,杨明山也说不出新东西了。李斌良不再询问,让杨明山带路,走出工地大门。杨明山指着大门一旁:“就是这儿,那两个小子就在这儿守着了!”   李斌良问杨明山:“你在哪儿买的烟?”   杨明山手往街道对面一指:“那个亭子,又卖报又卖烟,还有个电话!”   李斌良、沈兵和任铁柱匆匆奔过去,杨明山跟在身后。   摊主回忆说:“大前天晚上……是两个年轻人吧,二十多岁。他们在那儿守了好半天,我还觉得奇怪呢……后来又来了个年轻人,被他们拦住了,双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好像要打架的样子,我正想看热闹,又来买烟的了,等我忙完了再看,三个人都没影了!”   李斌良的心急跳起来:“你还记得,那两个先来的和后来的人都长什么样吗?”   摊主说:“隔条马路呢,再加上是晚上了,脸没太看清,反正,先来的两个小子挺壮实的,后来的是个细高个儿……”   李斌良有些诧异,霍涛不是细高个儿啊……   杨明山提示说:“你说的那个细高个儿小伙儿是从工地里出来的吗?穿着格子衫?”   摊主摇摇头:“不是啊,从远处走过来的,穿着件白衬衣。”   他说的不是霍涛,那两个人也不是找霍涛的人,或许,这是巧合,和本案无关,还得另找线索。   李斌良等人又回到工棚,对民工们继续询问,终于,有个青年民工提供了这样的线索。   这个民工是前年没考上大学出来打工的,也是整个施工队除了杨明山之外唯一和霍涛说过几句话的人,他说:“霍涛出事前,有人找过他。”   李斌良问:“什么时候,谁找过他?”   民工挠着脑袋:“这……是好多天前了,那天上午,我们俩在搅拌机跟前忙着,忽然来了个人,把霍涛喊到一旁,和他唠了一会儿就走了。时间太长了,我觉得和霍涛的失踪没什么关系,就一直没说,可是,现在他死了……”   “这个人长什么样,多大年纪?霍涛说过没有,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过去好多天了,我当时也没太注意,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和霍涛的年纪差不多。我问找他的人是谁,有什么事。他说,是同学,没什么事……长相……就是个平常人,我说不好,不过,要是见面大概还能认出来!”   李斌良再次带人赶往第一高级中学。            第七章   无论谁都无法否认,从这个人的仪表谈吐,怎么也看不出他是个副市长……   上午十时许,李斌良又来到一高校园。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来的除了任铁柱和苗雨,还多了沈兵及那个青年民工。   看上去,程玉芳还是那样热情,老弟长老弟短地叫着:“……好好,李老弟,你尽管调查,咱们姐儿俩谁跟谁,你的工作就是我的工作,你们公安局的工作也就是我们学校的工作,你尽管放手干,想找谁谈就找谁……对了,让戴副校长全力配合你们,他对学生比我熟悉,戴校长,你一定要全力配合,不能有丝毫差错!”   戴副校长五十来岁,是个表情谦恭的男子,一看就是那种搞业务的副校长。他听了程玉芳的话,谦恭地说:“是,我一定全力配合。李局长,你说找谁吧!”   李斌良首先提出一个名字:“郝柏生!”   虽然青工说的那个人不像郝柏生,可是,他的记忆可能有误差,即使真的不是郝柏生,他也应该能提供大致线索。戴副校长很快把钟老师找来了,钟老师却带来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郝柏生不在。”   沈兵着急地问:“他哪儿去了?”   “他没来上学。今天一早他给我打来电话,说去外地上学了!”   李斌良也着急起来:“什么?他去哪儿了?”   “他没说,他只是说,不想在江泉重读了,另外找个教学水平高的地方去读!”   “那他家也应该知道啊……他家在哪儿?”   “城郊,他父亲是菜农……”   李斌良立刻打通了胡学正的手机,把钟老师提供的郝柏生家的住址告诉了他,让他赶快派人去其家了解情况。放下手机,李斌良又问钟老师,郝柏生昨天有没有什么反常表现,为什么会突然离开,钟老师摇头说没看出来。   看来,郝柏生的事只好放一放了。李斌良又向程玉芳和戴副校长提出,要找霍涛所有任课老师了解一些情况。于是,凡给上届补习班任过课的男女老师一一接受了调查询问,后来,还把所有男同学的档案都从电脑中调出来。可是,那个青工仔细地看了一遍这些人的照片,却摇头说:“没有。”李斌良又让他特别仔细地看了郝柏生的照片,青年民工还是摇头:“不是他!”   李斌良稍稍放了点心,既然不是郝柏生,或许,他的离开和案件无关。   可是,案件怎么办?这条线否了,还怎么往下查?   李斌良大脑转了一下,心头闪过一道亮光:“哎,霍涛在别的班还有没有比较好的同学?我是说,在他所在班级以外的班……”   李斌良又见了钟老师,钟老师思考着说:“别的班的……补习班只有两个班,能不能是一班的呀?难道是华自安……他们俩说不上关系多密切,但是,有一回华自安在校外受到流氓的欺负,被霍涛碰上了,帮他解的围,华自安挺感激霍涛的。但是,他们因为不在一个班,所以来往不多……可是,你们一定要在外班找,只能是他了,华自安!”   很快,李斌良在电脑上看到了华自安的照片和有关资料。照片上的华自安看上去瘦瘦的,眼神透出一种怯生生的表情。青年民工看了看,低声说:“有点像他!”   沈兵乐得一拍大腿:“太好了,咱们马上找他!”   钟老师有点不相信:“不可能,华自安不可能杀害霍涛和吴颖,他既没杀人的胆子,也没杀人的体格,更没有杀人的理由。他为什么要杀他们,不可能!”   可是,不管可能不可能,都必须找到他。   电脑资料显示,华自安家住市郊的富安小区。李斌良立刻给胡学正打电话,没等他开口,胡学正就开始汇报对霍涛入水现场的搜寻情况,说已经沿江找了十多公里,也没有发现什么,接着又说,他派的人刚去过郝柏生家,郝柏生父母都没文化,什么也不懂,郝柏生念书的事他自己做主,父母只管出钱。他们只知道他在外地联系了个好学校,到底什么地方也说不清楚,给他拿了点钱就让他走了。李斌良告诉他,这件事暂时先放一放,马上和派出所联系,找到华自安。放下电话后,他带着沈兵、任铁柱和苗雨要离开,却被程玉芳拦住。   程玉芳指指墙上的钟:“李老弟,你看看都几点了,你这时候要是再走可就见外了!”   李斌良看看钟,已经接近十二点了,看来,她是要留吃饭,他急忙说:“程校长,这可不行,你知道,我有案子……”   “有案子就不吃饭吗?咱们也不喝酒,就吃个工作餐还不行吗?”   “可是,我们要找人哪……”   “谁不让你找人了?这种活儿,还用你局长亲自干吗?不是已经打发弟兄们去了吗……李老弟,你真不赏脸?那好,有人跟你说话!”程玉芳拿出手机按了通话键,把手机递给他。   李斌良只好接过来,放到耳边。耳边响起一个粗重的男声:“玉芳啊……”   李斌良觉得声音有点熟,急忙说:“不是,我是李斌良……”   “啊,斌良,你怎么还不过来呀,快点,我都等急了……”   李斌良听出是谁了,原来是主管文教卫生的蒋副市长。   蒋副市长说:“别讲价钱了,快过来,我请你陪我吃顿饭还不行吗?”   肯定是走不成了。李斌良为难地答应了蒋副市长,放下手机,对沈兵、任铁柱和苗雨说:“你们回去吧,沈兵,告诉胡大队,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沈兵等三人掉头向外走去,可是,苗雨也被程玉芳扯住了:“好妹妹,您可不能走!蒋市长说了,您也得参加,这也是我们学校的意思。请吧!”   苗雨为难地看着李斌良,李斌良叹息一声:“你就留下吧!”   一高的食堂很大,分成好几个大大小小的饭厅,几人走入的饭厅中等大小,非常安静,饭厅里还有几个雅间,装潢很讲究。李斌良和苗雨随着程玉芳走进来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正堆着笑脸迎着他们。   苗雨惊讶地对李斌良耳语:“他就是蒋副市长?”   李斌良明白苗雨的意思。无论谁都无法否认,这个人实在太不像副市长了。   四十七八岁年纪,粗敦敦的身板,一张粗糙的、黑亮亮的脸膛,一双牛一般往外鼓的大眼睛,说起话来大声大气,还时不时露出个脏字……无论是仪表形象还是谈吐,与副市长、尤其是文卫副市长的职务实在反差太大了。   蒋副市长高声大气地叫起来:“李斌良,架子不小啊,咋的,瞧不起我,我不主管政法,请不动你是不是啊?你可小心点,我这副市长权不大,可是,做糖不甜,做醋可酸哪……来来,坐这儿,挨着我,让你的漂亮夫人坐我这边,你没有意见吧……”说着哈哈大笑起来。“这不吗,刚刚开学,我各学校走一圈,看看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第一个走的就是一高,听说你在这儿,就留下来,想和公安局长亲近亲近,增强点安全感……哎,小苗啊,我把你们俩隔开了,没意见吧……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办事啊?”   李斌良急忙说:“顾不上,还没登记呢!”   蒋副市长吃惊地问:“怎么还不登记呀?你们俩也真是的……我明白了,肯定是生米做成熟饭了,就不着急了对不对……”   李斌良身上燥热起来,他注意到,苗雨的脸也红了,眼皮垂了下去,现出不高兴的表情。他只好解释说:“我们说好了周一去登记,结果出了案子,等忙过去了,我们就抓紧登记结婚。”   “对,对,你们要抓紧办……哎,程校长,肚子饿了,开始吧……程校长,你这个校长挺合格的啊,不但学校办得好,食堂办得也好,有领导或者朋友来了,在内部安排就行了,既省钱又不造成影响,李局长也不会违反纪律。斌良,你说是不是?”   李斌良无奈地应付着:“对,对!”   “那好,倒酒!”   蒋副市长话音一落,戴副校长就拿起五粮液,笨拙地给几人倒酒,而且,第一杯就倒给李斌良。李斌良吓得急忙站起来:“哎,戴校长,我不喝酒……程校长,我们说好了的……”   戴副校长的手腕被李斌良抓住,酒就倒不下去了,戴副校长只好尴尬地看着蒋副市长和程玉芳。   蒋副市长说:“公安局长不喝酒,能是一个合格的局长吗……斌良,你别拦着,喝不喝把酒倒上行吧!”   李斌良说:“蒋市长,我真不喝酒,我跟程校长说好的,她答应不喝酒我才来的……”   蒋副市长假装不高兴的样子:“你跟她说好可没跟我说好,现在是我请你喝酒,咋的,瞧不起我,非得刘书记、年市长来,要不要我给年市长打个电话?让他来给你倒酒?”   程玉芳在一边附和:“对对,李老弟,我的酒你可以不喝,可市长的酒不能不喝,你要不喝,是瞧不起蒋市长!”   话说到这份儿上,还有什么办法,李斌良只好把手松开。   戴副校长准备接着倒酒,可是,一只手伸过来,把李斌良的酒杯夺过去。   是苗雨。   苗雨正色说:“我跟他说过,要想跟我结婚,第一条就是不能喝酒。我最讨厌酒鬼了,特别是公安局长,动不动就喝个大红脸,什么样子!”   李斌良急忙说:“是啊,蒋市长,程校长,你们也知道,我们公安部有‘五条禁令’,工作时间绝对不能饮酒!”   蒋副市长突然拉下脸来:“我就不爱听这话!现在,你是在江泉,是在一高,不是在北京,也没在公安部。好,今天我这副市长当回家,特批你今天午间可以喝酒,出了事由我负责。小苗同志,你也不要再说了,这是工作酒,和你们的私事无关。李斌良,你何去何从,自己看着办吧!”   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能不喝吗?李斌良把酒杯从苗雨手中夺过:“那好吧,倒上,可是,我确实不能喝酒,就喝半杯,行吧?”   蒋副市长拉着脸:“满杯酒半杯茶,喝多少再论,一定要倒满!”   戴副校长歉意地笑着,把李斌良的酒杯倒满。   不亲身经历,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说喝酒是遭罪。这个滋味,李斌良现在是体验到了。   程玉芳拿起酒杯:“前些日子,在李局长亲自带领下,打掉了一个破坏我校教学秩序的流氓恶势力团伙,还破获了一起盗窃案,挽回了我们的损失,我们学校从领导到老师,从老师到学生都非常感谢,早就想找个机会表示一下心意。李局长、李老弟,我首先代表我们一高的领导班子,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这个面子得给吧,不多喝,三分之一,行吧!”   没办法,李斌良只好喝了一口。   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程玉芳说好事成双,再代表全校老师敬一杯。李斌良喝下后,她又说代表全校学生敬酒。三大口酒下去,一杯基本就见底儿了。   苗雨突然站起来:“李局长,我不影响你们喝酒,先走了!”   程玉芳立刻拦住她:“哎,好妹妹,你这是干什么,我们这是好意呀……来,来,最后一杯,再也不让李局长喝了,行了吧!”   苗雨固执地说:“不,你们尽管喝你们的,一杯哪能够,最少得一瓶,那才显得他像个公安局长呢……对不起,请闪开!”   程玉芳当然不能闪开,求救地把目光望向蒋副市长。   蒋副市长先是皱起眉头,继而又粗重地叹口气,露出笑容:“这……看来,李局长将来也得是气管炎哪……那好,就让小苗同志替你把这杯酒喝了,咱们就换,怎么样?”   苗雨脸上现出一丝怒色,但是很快控制住,拿起酒杯:“让我喝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蒋副市长闪了一下眼睛:“好,说。”   “你要答应,不但李斌良在这桌上再不喝酒,而且,在任何场合,只要你蒋市长在场,都不能让李斌良喝酒,有别人劝他喝酒,你还得保护他。你要答应,我就把这杯干下去!”   蒋副市长只好妥协:“好好,我答应你。小苗同志很有性格呀,我欣赏,好,我保证,从今以后,再不劝李斌良局长喝酒……不过,下半截我可不能答应,如果在什么场合,别的领导跟他喝酒,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我只能保证自己不再让他喝酒!”   苗雨不再说话,速度极快地拿起酒杯,仰起脖颈,一饮而尽,李斌良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酒一下肚,苗雨激烈地咳嗽起来,脸上也有了红晕。   李斌良又感激又心疼。他知道,苗雨平时并不喝酒,今天,她完全是为了自己。   戴副校长看看程玉芳:“程校长,你看,咱们是不是……上两瓶长城干红?”   李斌良端起茶杯,诚恳地望着蒋副市长和程玉芳:“蒋市长,程校长,你们可能觉得我不够意思,可是,我记得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现在是中午时间,我正在指挥破案,在这里喝酒违纪不说,影响也不好。我已经破例喝了一杯酒,再不能喝了,我一会儿就得走,如果你们一定还让我喝,我就认为你们是不想让我破案!”   出乎意料的是,蒋副市长和程玉芳居然被李斌良的话打动了,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蒋副市长首先改变了态度:“这……斌良,瞧你这话说的,我们怎么不想让你破案呢?这我们可担当不起,好,就依你,就依你……这样吧,你以水代酒,我们……对,咱们都以水代酒!”   蒋副市长、程玉芳和戴副校长都端起了茶杯。   但是,气氛也变得冷淡起来。   看着大家都跟随自己喝茶水,李斌良感到了一种压力和不安。这酒桌上,副市长陪着自己一口一口喝茶水,成什么了?李斌良恨不得酒宴马上结束。   这时,戴副校长说话了。他谦恭地给李斌良倒上茶水,赔着笑脸说:“李局长,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直到现在才真正和您认识,我也没什么说的,祝您生活幸福,工作顺利,万事如意,早日破案……”戴副校长说到这儿突然住嘴,好像说错什么的样子,程玉芳也在旁用一种责难的目光望着他。他急忙改口,“啊,也祝李局长早日当上江泉市公安局的正式局长!”   李斌良不得不为难地加以说明:“哎,戴校长,蒋市长,程校长,你们可别这么说了,我的事我自己清楚,能不能当上局长,我是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没等李斌良说完,蒋副市长大声说:“斌良,你怎么这种态度,咱市委推荐的是你,市公安局推荐的也是你,还有什么没底的。我说了,江泉市公安局长就是你,如果派别人来,市委市政府不会接受!”   程玉芳附和道:“对对,地委任命的人如果不是你,我第一个去找他们,这么好的局长他们不用,干啥呀?斌良老弟,大姐说过了,你也不能傻等着,得活动,要是缺经费吱声,有大姐呢,说吧,需要多少?”   程玉芳的话越来越离谱了。   还好,蒋副市长把话题转了方向:“对了,小苗同志,该你说句话了吧……斌良,你可真有艳福,找个多漂亮的媳妇,听说还是才女,你们可真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哪!”   程玉芳马上说:“可不是,弟妹,你也说几句吧!”   “好,我就说一句!”苗雨拿起茶杯,“我看,你们那一杯酒和这些话已经把李局长喝迷糊了,他都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现在,我就代表他、也代表江泉市公安局全体公安民警表个态,我们一定全力支持一高的各项工作,确保学校教学秩序,而且,要把它落实到行动上,一定把这两起和一高有关的命案尽快侦破!”   苗雨的话好像是一枪打中了谁,在座的三人一时都住了口,互相看了看,才缓过神来。   蒋副市长说:“行了,不说这个了……哎,斌良,苗雨调来了,是怎么安排的呀,我听说,在刑警大队当内勤?这不合适吧,你主管刑侦,她怎么能在刑警大队工作呢,得回避呀。我看,应该上政治处或者办公室吧,要不,就上户政、外事,哪儿不比刑侦强啊?”   苗雨趁机缓和气氛:“是这样,我也不愿意在他手下工作……对了蒋市长,如果李斌良真的当上局长,我们要是结了婚,按照回避规定,我恐怕在公安局都不合适了,市里得重新安排我的工作,到时,还请蒋市长帮忙啊!”   蒋副市长笑着说:“好说,好说,别的我不敢答应,文卫口我说了算,你要瞧得起,想去哪儿就说出来,到学校怎么样?一个女同志,当教师也是不错的,咱们市的最高学府就是一高,如果想来,就由程玉芳安排!”   程玉芳和戴副校长愣了一下,马上喜笑颜开了。   “太好了,弟妹,大姐双手欢迎,你来吧……对了,你们不是要结婚吗,没房吧,咱们学校今年新盖了家属楼,你如果调来,我给你优惠价,要是钱不凑手,先搬进去,啥时交上啥时算!”   程玉芳的话一下说到了李斌良和苗雨的心里,因为,他们确实面临着一个难题:结婚没有住房。现在,眼前忽然出现了这种好事,不容他们不动心。   李斌良和苗雨对视一眼,脸上都出现了一点喜色。   酒桌上的气氛似乎融洽了一些。还好,蒋副市长、程玉芳和戴副校长没再纠缠下去,二十多分钟后,酒宴终于结束,李斌良逃跑似的带着苗雨逃离了一高的校园。在走出校门的时候,李斌良忽然想到,自己一直没有跟蒋副市长说到牛强的事,蒋副市长也没提……            第八章   现在公安局盯住了一高,大家要增强集体荣誉感,在调查的时候不能乱说……   华自安不见了。   “……我接到你的电话后,用最快速度找到了华自安家,可就在我们赶到三分钟前,他离开了,我派人调了他手机的单子,上边有个通话记录,正是我们赶到前打进去的,显然……”胡学正说了半截话就停下来,看着李斌良。后边的话虽然没说出来,可是,任何人都可以补充上:有人向华自安通风报信。   李斌良也没有把后边的话说出来,而是继续询问:“查这个打入的电话了吗?”   “查了……”   又是半截话。不过,李斌良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为了证实,他还是问了一句:“是街头磁卡电话?”   胡学正点点头。   “华自安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有,他父母都在家,可是,他们都一口咬定华自安接个电话就走了,到底怎么个情况并不知道,不过……”   胡学正又不往下说了,这回,李斌良可猜不出他的“不过”后边是什么了,焦急地望着他:“不过什么?”   “不过,他们的表情都很紧张,好像知道什么却不对我们说!”   华自安父母都五十来岁年纪,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在询问时,他们说的话完全一样:“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也没看出自安有什么不正常的,也没听到他接那个电话时说了什么,他走时也没告诉我们去哪里。”   李斌良推心置腹地对他们说:“种种迹象表明,华自安可能卷入一起复杂的刑事案件,置身于危险之中,这种危险不是来自警方,而是别的方面。如果你们真为儿子着想,就帮助我们找到他,否则一旦出了意外,后悔就晚了。”   这话显然打动了他们,一对夫妻都现出心慌之态,可是,他们还是坚持原来的说法。李斌良要求胡学正对他们家布控,然后,调集全大队的警力,对华自安可能落脚的藏身处进行搜查,同时,也对那部与华自安手机通过话的街头电话进行调查,看有没有人在那特定的时间内目击过打电话的人。李斌良知道,这都是无奈之举,很难指望它取得什么效果。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方向需要下大力气进行调查,只是,李斌良实在不愿意去那里,甚至一想到那儿就有点头痛。   可是,他必须去。   是一高。那是华自安刚刚毕业的学校,那里有他的老师和继续补习的同学。   “……李老弟,你别解释了,还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说吧,到这种时候,我也不怕什么影响了……”程玉芳恢复了最初的豁达豪爽,热情地迎接着李斌良,听她的口气,好像对公安机关的行动一无所知。   李斌良却有一种感觉,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还会来学校,这种一无所知的样子是做出来给自己看的。他把情况简要向程玉芳介绍了一下,说还要调查华自安的老师及所有同学。   程玉芳又把戴副校长找来,要他全力配合公安机关工作。   戴副校长又找来华自安所在的补习二班的班主任及任课教师,还有几个继续留在补习班补习的华自安的同学。可是,没有取得任何效果,他们都说不清华自安会在哪里藏身。他们在接受询问时,都有些目光闪烁、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说错了什么的样子。   这里边有问题。   最后找的人是钟老师。李斌良有一种感觉,钟老师是最可能提供线索的人,如果他都说不出什么,恐怕在一高的调查就要中止了。   令人失望,钟老师居然也态度暧昧:“这……李局长,我知道的都说过了,别的……也说不出什么了!”   李斌良开门见山:“钟老师,我们虽然接触时间不长,可是,我觉得你是一个认真负责的人,也是一个关心学生的老师。现在,已经有两个学生死去了,如果我们不尽快破案,恐怕还会有人死去,而且极可能还是学生,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咱们直接点说吧,我怎么觉得询问过的所有人态度都有点不正常,是不是你们知道些什么,有人警告过你们不许说出来?”   显然说中了,钟老师沉默着低下头。片刻,才下决心似的抬起头,看着李斌良:“你说对了。戴副校长找大家开了一个会,说现在公安局盯住了一高,大家要增强集体荣誉感,在接受调查的时候不能乱说,要实事求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能有损学校的声誉!”   李斌良放低声音:“钟老师,您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有损你们学校声誉的事?”   钟老师震惊地抬起眼睛,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使劲摇起头来:“不不,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学校……没什么可以损害声誉的事!”   钟老师都是这样一种态度,看样子,在一高是无法获得新线索了。   李斌良最后问:“钟老师,我说过了,我觉得你是个正直的老师,你对我们的工作也一直是积极配合的,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不,我们换个说法吧,你对目前的情况有什么看法?”   “我……这……别的我不知道,可是,华自安不可能杀害霍涛。”   “那华自安为什么躲了起来?”   “这……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他绝对没有胆量杀人!”   回局路上,李斌良用手机把案件有关情况向年市长和蒋副市长分别作了汇报,当然,他只说应该说的那部分,心里的分析和推测是不会说出来的。   两位市长都很重视,都要求他努力侦破,把新进展随时报告他们,侦查中要讲究策略,在调查取证的过程中,不要影响一高的教学秩序,还特别嘱咐,在破案过程中,一旦发现涉及有损学校声誉的事情,一定要及时报告,谨慎行事。   这两起命案有可能会涉及有损一高声誉的事情,那会是什么事情呢?李斌良一时还想不清楚。   李斌良回到办公室后,拿起电话询问几路人马的工作情况,反馈的信息没有一条是令人振奋的:华自安父母表现如常,没有发现新的疑点;街头磁卡电话调查没有任何收获;对华自安可能的落脚点都进行了监控,没有发现他的影子;在一高的调查基本上也是空手而归……   李斌良有些一筹莫展的感觉。无计可施中,李斌良打开电脑,上了本局的网页,开始浏览本市几天来的警情,一是掌握一下几天来的治安形势,二是想从中发现正在侦破的两起命案的线索。看了第一遍,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在看到第二遍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条报警信息上。   报警时间是大前天晚上九点十分,有群众打来电话,说有人在街头打架。出警的单位是城北派出所,他们反馈的信息是,他们接警赶到时,街头已经恢复平静,打架的人已经不见了,报警人也不见了。   这样的事对公安机关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可是,有一点引起了李斌良的注意,那就是发案时间。大前天的晚上九时十分许……霍涛就是这天晚上失踪的。   李斌良不能不认真对待,他立刻拿起电话,很快,城北派出所长赶来了。可是,尽管是他亲自带人出的警,却汇报不出新的东西:“我们知道的就这些,有人说,是两个男青年打一个男青年,被打的男青年见打不过,就往北跑了,之后的事,就没人知道了。我们往北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发现什么,就回所了!”   李斌良问:“打人的和被打的都是什么人?都穿着什么衣服,都说了什么,骂了什么,这个你们调查过吗?”   城北派出所长口吃起来:“这……当时,我们光顾着找人了,没顾上……”   李斌良皱皱眉头,却没有责备。“就这样吧,现在,请你们马上找到这个报警人!”   指挥中心的工作做得还可以,在报警人一栏清楚地写着其人的名字和住址。   四十分钟后,城北派出所长带着一个朴实的中年男子走进李斌良的办公室:“李局长,这位就是陈民,是他报的警。”   李斌良请陈民坐下,给他倒上水,让他回忆当时的情景。陈民一边喝水,一边局促不安地回忆着:“我在那个胡同里摆了个瓜摊,正在叫卖,忽然有人跑过来,抬头一看,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拼命向前跑去,接着,又追过来两个小伙子,一个手上拿着棒子,一个手上拿把刀子,边叫逃跑的小伙子站住,边向前追去……我当时挺害怕的,想了想,给‘110’打了电话!”   李斌良问:“看清他们的相貌没有,都长什么样子?”   “当时都九点多了,天已经很黑了……有个追赶的小伙子留着平头……不,比平头长一些,比长头发短一些。相貌说不好了,只是觉得他挺凶的!”   “那个逃跑的小伙子什么样子,你看清了吗?”   “没有,他先跑过来的,等我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跑过去了,恍惚看着,好像穿了件带格子的布衫!”   李斌良心一动:带格子的布衫……霍涛不是穿了件带格子的布衫吗?   可是,陈民看了照片后却摇着头:“我说不好,当时,他一晃就从我前面跑过去了,我也没认真看……或许,有点像……我真的说不好!”   虽然陈民说不好,李斌良还是很振奋,这毕竟是一条线索。假设逃跑的真是霍涛,那么,追赶他的会是谁呢?   李斌良立刻想到一个人:二明子。   李斌良问:“如果我们拿到那个平头小伙子的照片,你能不能认出来呢?”   陈民回答:“不好说,一是光不亮,二是跑得挺快的……试试看吧!”   二明子的照片很快就找到了,那是他一次受治安处罚时做的情报资料,可是,陈民看后不能确认,只是说:“有点像,可能是,不过,我说不准。”   李斌良也没指望陈民能完全确认,他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足够了,最起码,这已经成了一条重要线索。   李斌良指示胡学正:“再查情报资料,把二明子的社会关系都调出来!”   情报资料很快显示出,二明子有一个常在一起厮混的好友,绰号叫豁牙子。这也是在刑警大队的情报资料室挂号的。照片上呈现出来的是一张愚顽的脸,体貌特征注释着,上门牙有一颗因打架掉了一半,只剩下半颗,这一定是他叫豁牙子的原因。现在,二明子很可能就和他藏在一起……还有,杨明山曾经看到过两个男青年在工地外边徘徊,很可能就是这两个人,他们在监视着霍涛的行动……应该是这样。   找到豁牙子,就不难找到二明子。   “李局,就是这儿,这儿就是豁牙子的家!”一个辖区派出所民警远远地指着前面一个破旧的平房,对李斌良说。   几个着便衣的刑警在李斌良的指挥下,分散着靠近豁牙子的家,悄悄把整个房子完全控制住,然后,李斌良带着胡学正、沈兵、任铁柱等人迅速走到房子跟前,拉开一扇就要散架的房门。   这时,一股难闻的气味扑了出来,李斌良和胡学正、沈兵、任铁柱等人不由都停了一下,并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鼻子。然后,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踏进豁牙子的家门。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穷困破败之家,歪歪斜斜的房屋,凌乱肮脏的居室,歪在炕上、身边放着药品的老汉,近乎痴呆的老太太。老汉和老太太就是豁牙子的父母,他们才五十四五岁,可是,看上去好像六十多了。对警察的到来,他们并不惊慌,好像已经习惯于承受这样的事情,对他们的问题也吃力地作了回答:豁牙子已经好长时间不在家里住了,平时也很少回来,至于他住在哪里,他们并不知道。问豁牙子可能在哪里,老汉哼哼唧唧地说:“你们去找二明子吧,他们俩常在一起!”   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找豁牙子的目的就是找二明子,现在,变成通过二明子找豁牙子了。   李斌良随口问了句二明子住在哪里,他本来对此是不抱希望的,想不到,老汉呻吟着回答:“好像听他说过,二明子也没在家里住,他们俩好像在铁西小区租了个楼房。”   在铁西派出所的协助下,刑警大队开始艰难地在铁西住宅小区寻找二明子和豁牙子租的住宅,直到下午五时十分,才找到了目标。这是一幢住宅楼的五楼。邻居反映,相邻的单元内搬来一户,只有两个小伙子,经常半夜回来,开门关门和说话声音都挺大,不管不顾的,有时,他们还往家里领女人……看了二明子和豁牙子的照片后,邻居说就是他们。   李斌良亲自指挥,将二明子和豁牙子的住宅严密控制,然后开始敲门,可是,里边没有一点动静。   李斌良想,现在,附近居民肯定已经知道警察的行动了,很快就会传开,守候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于是,就给技术大队长打了电话。很快,技术员来了,门打开了,又是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李斌良带人小心地走入室内,发现是一室一厅,两个房间的地上都扔着海绵床垫和凌乱的被褥,一台电视机,一台VCD,旁边扔着好多色情影碟……   李斌良命令技术员仔细勘查搜索,同时要求几个刑警对邻居们继续走访询问,想不到,邻居又提供了一个重要情况:“今天中午,又来了一个小伙子,可不大一会儿就走了,和那两个小伙子一起走的,还拎着包!这个小伙子年纪和他们差不多,鬼鬼祟祟的……”   胡学正拿出华自安的照片给邻居看,邻居肯定地说:“对,就是他!”   李斌良带着几人直奔华自安家。   华自安的父母还是不配合,面对刑警的盘问,这两个原本胆怯的家长居然耍起赖皮,不但咬定不知儿子在哪里,父亲还再三追问公安局为什么三番五次找他儿子,他儿子到底犯了什么罪,母亲更是哭着说警察把她儿子逼跑了,出什么事要公安局负责。正在乱着,李斌良的手机又响起来。   是钟老师打来的,他关切地询问侦查进展情况,问找到华自安没有。李斌良小声把目前的情况介绍了一下,钟老师听说他们就在华自安家,急忙说自己和华自安的父亲有过来往,关系还不错,可以帮忙做做工作。于是,李斌良就把手机给了华自安的父亲。   钟老师的话确实发挥了作用,华自安父母虽然还咬定不知道儿子去了哪里,可是再也不闹了,还表示,一旦得到儿子的消息,立刻向公安局报告。离开时,李斌良再次对他们说:“根据种种迹象,华自安这样下去,可能会有危险,如果你们真为儿子着想,就协助我们尽快找到他!”   李斌良注意到,华自安的父母听到这话,脸上都现出了担忧的神情。   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华自安很快就会露面,案情也会很快取得突破。   离开华家,已经是夕阳西下,到了下班时间。这时,李斌良的手机再次响起来,这回,却是程玉芳。“你在哪儿,马上和苗雨来一趟!”   李斌良问:“这……什么事啊?”   “好事,你快来,咱们一起吃点饭,然后我送你们去一个地方看看,你们保证高兴!”   李斌良留了一个心眼儿:“我和苗雨已经吃上了,等我们吃完饭再去找你吧!”   “也好,你们快点吃,吃完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们!”   李斌良不知程玉芳有什么惊喜要自己去,只好暂时把手中的案子放一放,给苗雨打了电话,约她一起在一家小吃部匆匆吃了一口。吃饭的时候,二人猜测着程玉芳到底要送他们去哪里,可是,一时猜不清楚。没等吃完,李斌良的手机又响起来,还是程玉芳,程玉芳问了地址,说立刻开车过来接他们。   不一会儿,一辆红色的丰田轿车映着晚霞驶来了,停到二人面前,程玉芳露出精心修饰过的面孔:“李老弟,好妹妹,快上车!”   李斌良和苗雨向轿车走去,却发现车窗内还有一张面孔,原来是蒋副市长。   上车后,李斌良和蒋副市长打了个招呼,又问程玉芳去哪里,程玉芳笑而不答,蒋副市长说:“你们别问了,到了就知道了!”   程玉芳驾驶着丰田轿车向前疾驶着,看上去技术十分熟练,很快,车驶入一条新修的水泥街道,两边都是新建的高档住宅楼。李斌良忽然猜到了程玉芳要把自己拉向哪里。   他看了苗雨一眼,苗雨正在望着他,还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她大约也猜到了此行的目的。   果然,轿车停在一幢刚刚竣工的住宅楼前,住宅楼上方两个金属大字镶在墙体上:一高。   这是第一高级中学的教师住宅楼。   下车后,程玉芳手向前一伸:“李老弟,好妹妹,请吧!”   蒋副市长说:“斌良,这回明白了吧,程校长听说你们要结婚还没有房,就记在心里了,进去看看吧,满意不满意!”   程玉芳补充说:“这是我们一高老师应该享受的待遇。”   李斌良看了苗雨一眼,苗雨笑对程玉芳:“程校长,你这意思是,我现在已经是一高的老师了?”   “对,蒋副市长已经把你的要求跟年市长汇报了,年市长完全同意你调入我们一高,所以,你就有住进这幢楼的权利。”   苗雨说:“据我所知,你们这是集资建楼,我们没有钱哪……”   “虽说是集资建楼,学校也搭了很多钱,里边有几个单元完全属于学校,学校有权处理,其中就有你们一套!”   李斌良和苗雨随着程玉芳和蒋副市长走进一个单元,蒋副市长大声说:“看看吧,怎么样,满意吗?”   三室一厅一厨二卫,足有一百四十多平方,高级地面砖镜面一般,精心装修的天棚上,挂着造型新颖的吊灯,照得室内如同白昼……这是自己能享受得了的居处吗?   程玉芳说:“这不吗,为了满足每一户的不同需要,我们除了铺了地面,修了棚顶,还没有装修别的,你们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我安排人装修,一定赶在你们结婚前完工!”   李斌良和苗雨互相看看,还是苗雨来得快:“好,程校长,蒋市长,你们为我们想得太周到了,我们太满意了。不过,这份惊喜太突然了,我们已经有点蒙了,请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清醒一下再给你们答复行吗?”   蒋副市长和程玉芳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不引人注意的得意之色。   李斌良回到自己办公室,坐在椅子里,使劲嘘了口气:“可算熬过来了!”   苗雨也坐到旁边的沙发里:“是啊,恐怕,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还是觉得,十有八九和咱们查的案子有关!”   李斌良有些疑惑:“这能有什么关呢?是,这些当事人多是一高毕业的学生,可是,也犯不着对咱们这样啊!”   “可能,里边有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的秘密。”   李斌良的手机响了起来。又是钟老师打来的。   “李局长吗?我是钟育人,华自安给我打来电话了,说要投案自首!”   李斌良一惊:“好啊,他在哪里,马上让他来吧,我们去接他也行……”   “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只是,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他什么也没干,霍涛不是他杀的,就是害怕说不清楚。我对他说,如果真的没干什么,就不用害怕,公安局一定会查清楚的……对了,我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他,让他和你直接联系!”   在耐心地等了十几分钟后,李斌良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里边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是公安局李局长吗?”   “是我,你是华自安吧?”   “是……我害怕,有人在跟踪我……”   “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派人去接你!”   五分钟后,李斌良接到沈兵的电话:“李局,我们到了,可是,哪儿也找不到华自安哪……”   华自安失踪了。   是不是有人阻止了他这样做。如果是,是谁阻止了他呢?   二明子和豁牙子。   李斌良拿起内线电话,要指挥中心立刻通知巡警大队、治安大队和各派出所组织警力,在火车站和所有出城的路口设卡,配合刑警大队,对出城的车辆和行人严格检查,发现可疑者立刻扣押审查。放下电话后,又想起了什么,再次拿起话筒下令:除了向南出城的路口之外,其他所有的路口都要设卡堵截,盘查过往行人和车辆。他又拨通了沈兵的电话:“我要你立刻带领几名得力人员,全部着便衣前往城南路口,配合出租车检查站,对所有可疑车辆和行人进行盘查。但是,你们不能公开出面,要隐蔽在附近,一旦发现二明子和豁牙子,立刻带回突审!”   刚吩咐完,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是楼下值班室打来的:“李局长,有人来投案,说要见你……他们姓华,投案的叫华自安,他的父母陪着他……”            第九章   “有本事,就把牛强也抓起来,那我才服你们……”   大案队办公室内,胡学正和两个刑警正在询问华自安为什么要逃跑,逃跑前接到谁的电话等,华自安争辩说:“谁说我跑了,我没有跑,我只是出去找朋友玩去了,也是他们打电话找我的!”   胡学正说:“那好,你的朋友是谁,能告诉我吗?”   华自安沉默了一下:“你们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这么说,你的朋友就是二明子和豁牙子了?”   华自安没有出声,显然是默认了。   胡学正说:“那好,你能不能回答我,你离家之后,为什么关了手机?”   “我不想让爸爸妈妈烦我!”   “那好,我再问你,你既然没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向警察投案呢?”   “我那是用词错误,我听说警察在找我,以为哪儿搞错了,就想找你们说明一下情况,后来,我又……”   胡学正打断他:“你又有了顾虑,想跟父母说说是吧……我不听这个,回答我的新问题,前几天,你找霍涛干什么?”   问到关键地方了,而且,问得也很技巧,不是问他是不是找过霍涛,而是问他找霍涛干什么。这样,他就会认为,警察已经掌握他见过霍涛这件事了。   华自安果然没察觉:“没什么大事,我们是高中同学,听说他在城里打工,去看看他。”   “是吗,你们到一起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还是高考的事……啊,不是,是说高考录取的事……啊,也不是,是说上大学的事。霍涛说,他虽然考上了新大,可是念不起,所以不能去上了,只好出来打工。他还问了一下我的情况,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就这些?”   “就这些!”   胡学正慢悠悠地说:“可是,我问的不是这次啊,我是问的另一次,是你们的另一次见面!”   华自安愣住了:“另……另一次……”   “对,另一次,比你刚才说的这次要迟了几天,还要我点出具体时间吗?”   “没……没有了,我……我和他就见了这一……一次面啊!”   华自安显然缺乏撒谎的本领,他的口气完全说明,胡学正的话说中了,他和霍涛还有过一次见面,而且是一次关键性的见面。可是,他虽然有点慌,却咬定自己和霍涛就见过那一次面。   胡学正说:“那好,咱们换个话题吧,三天前,也就是大前天晚上,七点到十点的时候,你在哪儿?”这是霍涛失踪的时间。   “我在家里呀,我爸爸妈妈能证明,不信你们去问他们!”华自安的语气忽然流畅起来,但是,这不是因为他没撒谎,而是他们已经订立了攻守同盟。   胡学正绕开这个问题:“那好,我再问你,你跟二明子、豁牙子是什么关系,你们在一起都干什么来着?”   华自安现出不安的表情:“我……我跟二明子是高中同学,我们在一起玩来着,啊,在饭店吃饭来着……”   胡学正猛地一拍桌子发起火来:“你玩我们警察吗?你父母不是说你跟朋友出去玩了吗,这么说,你这个朋友就是二明子和豁牙子了,你和二明子同学过不假,可他早就辍学了,你们又怎么成了朋友?你必须讲出充分的理由!”   华自安讲不出理由,也就说不出话来。   胡学正说:“华自安,你应该清楚我们为什么找你,霍涛已经死了,吴颖也死了,他们都是你的同学,种种迹象表明,他们……不,霍涛的死和你有关,如果你知情不报,要负法律责任!”   华自安脸一下白了,嘴动了动,可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李斌良走上前,盯着华自安:“华自安,听钟老师说,你在学校时,霍涛和你关系相当不错,他还帮助过你,是吧?我不相信是你害了他,可是,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这么年轻,就一点不讲感情不讲良知吗?霍涛可是你的朋友啊!”   华自安终于忍不住:“这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干的……”   胡学正急忙跟上:“我们也没有说是你干的,可是,你知道是谁干的,对不对?”   华自安低下头:“可是,他们也不能这么干吧……”   胡学正追问:“他们是谁?能告诉我们吗?是二明子,对吗?”   “是……可是,这怪不着我呀……”   终于,华自安吞吞吐吐地说了实情。霍涛失踪那天晚上,确实曾和他在一起,因为,他和吴颖联系不上了,担心她出事,打电话给他,问他见过吴颖没有。他说没有,两个人就约定见面分析一下,想不到,碰上了二明子和豁牙子……   胡学正问:“碰上二明子怎么了?”   “我一看二明子就……就有点害怕,二明子让我走开,说有话跟霍涛谈,我就躲到一旁了,不知他们谈了什么。后来,他们就吵了起来,还动起了手,霍涛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俩,就跑了,他们就追……我……我挺害怕的,就回家了,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听上去,这话像是真的,但是,也存在不少疑点,胡学正一下就抓住了:“华自安,你刚才说什么,你害怕二明子是吧!”   华自安点头:“这……是……有点。”   “不是有点,是很害怕他,对不对?否则,为什么你和霍涛见面的时候,二明子出现了,让你躲开你就赶忙躲开了?”   “这……是……是有点……怕他!”   “可是,我记得你一开始说过,你和二明子是朋友啊。今天,你就是找他们去玩了,还在一起吃的饭。你既然这么怕他,又怎么和他成为朋友,在一起吃饭呢?”   华自安语塞起来:“我是因为怕他,才跟他好的,想着跟他靠近一点,让他少欺负我!”   胡学正又转了话题:“那好,你说说,二明子和豁牙子因为什么和霍涛吵了起来,又为什么追打霍涛?”   “我说了,我躲到一旁了,没听到他们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不信你们去问二明子。真的,我就知道这些,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华自安声音大起来,看得出,他的胆气忽然壮起来,而且,神情也变得坚定或者说顽固起来。   胡学正刚要说什么,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任铁柱出现在门口:“李局长,他们……”   任铁柱的话没说完,华自安母亲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不行,我要见我儿子,他没犯罪,你们凭啥问起来没完,不让我们见面……”   苗雨的声音也传过来:“哎,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正在询问,你们不能干扰我们办案,请你们再等一等……”   “我们等不起了,我们要见儿子,要带他回家……”   室内,华自安也喊起来:“爸,妈……”   乱套了。   李斌良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沈兵的声音:“李局,你真是神机妙算哪,二明子和豁牙子抓到了!”   十几分钟后,二明子和豁牙子已经分别坐到讯问室内。   讯问连夜进行。   二人都很顽固,最初,也都抱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对一切完全否认,甚至连和霍涛见面的事都不承认。可是,因为是两个人,又是分头讯问,再加上华自安已经到案,豁牙子先扛不住了:“行了,我认了,我是和二明子打过霍涛。可是,二明子只跟我说要教训教训他,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去问他吧,我只知道这些!”   主审豁牙子的是沈兵,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继续追问着:“可是,二明子为什么要教训霍涛,你知道吗?”   豁牙子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这我哪儿知道,他找我说,帮他教训一个人,给我五百块钱。我让他多添二百,他答应了,我也就答应了!”   “你们见到霍涛时,二明子都跟他说什么了?”   豁牙子一愣:“说什么了……我没注意呀?好像,好像二明子说他给脸不要脸什么的……对了,还说他不知道自己的分量,竟敢和他们作对!”   “他们是谁?”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二明子是这么说的。霍涛说他没干他说的那事,二明子不信,说要教训教训他,霍涛一听,拔腿就跑了,我们俩就追!”   “后来呢,追上他没有?”   “没……没追上!”   “你没说实话,到底追上没有?”   “没……真的没追上,不信你去问二明子!”   “我们会问的。现在,你再谈谈作案过程。”   “过程……过程就这些呀。我们先是躲在霍涛干活的工地外边盯着他,看到他出来后,就跟在后边。后来,他见到了姓华的,没等说话,我们就逼住了他。后来,他就跑,我们就追,再后来,他跑远了,我们没有追上他,就走了!”   “哎,说详细点。从开头说,你们是怎么在工地外边盯着霍涛的,是不是在大门外晃荡来着?”   豁牙子一愣:“晃荡?没有啊,我们猫在工地外边马路对面,没有在大门口晃,那要让他发现,不就惊了吗……”   讯问二明子的是胡学正和任铁柱。二明子要比豁牙子顽固得多,他是在知道豁牙子招了之后,才不得不承认追打过霍涛,但是,只承认霍涛向北边跑去了,他们没有追上。胡学正也问了他们是否在工程队的工地外边晃荡的事,他也一样不承认有这回事:“没有,我们根本就没在大门口待,我们在马路对面躲着了……”   可是,他又多说了一句:“你是说那两个小子吧,我看着了,那天晚上,工地大门口是有两个小子晃荡了一会儿,后来他们截住一个小子,往别的地方走了……”   这又和烟摊主人说的相符了,看来,真的还有另外两个人……   此时,这个问题不是重点,胡学正又把话题回到霍涛死亡的环节上。可是,二明子死咬着刚才的话不放,就说追过霍涛,没有追上。因此,一时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胡学正及时转移话题:“你再说说,为什么要追打霍涛?”   二明子仰着脸:“我说过几遍了,他跟我过不去,我要和他说道说道!”   “那好,你再说说,他怎么和你过不去了?”   “他……我……”二明子忽然口吃起来。“他跟我打过架!”   “是吗,在什么地方打的?”   “这……在一高大门外边!”   胡学正继续追问:“你们为什么打架?”   二明子不语了,胡学正追问了三次也不回答,而且,脸上开始见汗。   胡学正突然一拍桌子:“怎么不说了?告诉你,没有证据,我们能下这么大力气抓你吗?说,你为什么和霍涛打架?”   二明子终于吐口了:“这……是,是因为……吴颖……那天,我……我和吴颖闹笑话,霍涛就从旁边过来管闲事,我们就打起来了……我……我就是为这个报复他!”   李斌良开口了:“二明子,你应该知道,这个时候,豁牙子也在受审,他可没有你这么有挺头。你能重复一下,你和他威胁霍涛时,都说过什么话吗?”   二明子汗水更多了:“这……我……我没说啥呀?”   李斌良突然严厉起来:“二明子,现在,豁牙子已经把一切都招了,你还扛着?说,你是怎么害死霍涛的,你……”   没等李斌良继续问下去,二明子就叫起来:“这……不能赖我呀,不是我害死他的呀,我们是追他了,可是,他跑了,我们没追上……”   怎么问都是这些话。   李斌良说:“那好,霍涛怎么死的我们先放一放。你再说说,你对霍涛说的‘他们’是谁?对了,这可是你对霍涛说过的话,你不否认吧!”   “这……你们别问了,那些话算我胡咧咧行了吧。我豁出去了,该判多少判多少,一切由我顶着,爱咋咋的吧!”   看来,他的背后真的还有别人,更重要的人,甚至还不止一个人。   可是,无论怎么攻,二明子仍然到此为止。他大声说:“再问我也是这些话,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胡学正适时抛出撒手锏,他拿出二明子的手机:“二明子,我们不谈这个,你能告诉我,近几天都跟谁通电话了吗……对了,这上边有一个手机号码,不是我们江泉的,我们查过了,是省城的,这个人是谁?”   “这……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说,我们能相信吗?他在一周内跟你通过三次电话,对了,今天还通过一次,就在中午,你还说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他打错电话了,打到我手机上的,我怎么能知道他是谁?”   这个手机号码的事李斌良也注意到了,可是一时间恐怕很难查出来,所以,就嘱咐胡学正在讯问时注意,可是,现在二明子就是不交代,怎么问都是那句话:对方打错电话了,他什么也不知道。还真叫人一时没有办法。   李斌良又进沈兵的讯问室,和沈兵一起讯问豁牙子,问他,这几天和二明子在一起,注意到没有,他都跟谁通过话,或者说,他还和谁联系过,都有哪些好朋友。   豁牙子说:“这……你们说这个……是不是强哥呀?”   沈兵问:“哪个强哥?”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次他接手机时冒出一句,然后就躲开我,到一旁去接电话了!”   李斌良立刻离开沈兵,前往胡学正的讯问室,向二明子提起强哥这个名字。   这下,二明子撑不住了,他惊惶地大喊起来:“不,不是他,我不认识他……”可是,假的就是假的,李斌良指出,他当年也在一高上过学,是他的同班同学,怎么会不认识他?二明子终于低下头,但是,很快又抬起来,“我做的事和他无关,我们在手机里只是说些别的事!”   看来,一时半会儿撬不开他的嘴。李斌良站起来:“二明子,我必须警告你,你可以不说真话,可是,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但是,你要负什么责任,自己清楚!”   二明子听了这话不但没害怕,还现出有恃无恐的表情:“你们爱咋着咋着吧,有本事,就把牛强也抓起来,那我才服你们!”   下边,就开始考虑谁去省城抓牛强了,沈兵一马当先。李斌良本来想亲往,可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留点回旋余地好,而且,在沈兵出发前,他又有了新的想法,在和胡学正、沈兵研究后决定,待沈兵到达省城控制牛强后,自己这边立刻向市领导汇报,同时,也向蒋副市长打招呼,给他一个机会,动员牛强投案自首。这样,双方面子都说得过去。   沈兵上路不久天就亮了,李斌良和胡学正稍稍休息后,又带着几个刑警,分别押着二明子和豁牙子出了公安局,让他们指出追赶霍涛的路线。结果,二人殊途同归,都来到北郊,说霍涛在这里跑没了。李斌良等人顺路向前找去,很快来到江畔,来到一座浮桥上。   李斌良举目看去,只见浮桥是用一条条木船搭建的,不能通车,只可以行人,走在上边摇摇晃晃的,再往远看,江水流向城东,也就是霍涛和吴颖尸体出现的方向……   离开浮桥和江畔,又顺着二明子和豁牙子追赶霍涛的路线返回市区,李斌良要胡学正布置刑警沿这条路调查走访目击者,以核实二人的供词,这才回到局里。   离上班还有一点时间,李斌良回到办公室后又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想再休息一下,可是,刚闭了一会儿眼睛,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这才发现阳光已从窗子照进来,马上就到上班点了。   电话是程玉芳打来的。“李老弟,我有个重要情况向你报告!”   李斌良一惊:“什么情况?”   “当然和案子有关啊。你们不是在找一个叫二明子的吗,我听人说,我们学校原来有个叫牛强的学生,和二明子关系挺密切!”   自己这边刚搞清牛强和二明子的关系,程玉芳也在那边发现了这个情况,这意味着什么?是真的像程玉芳说的这样,她忽然发现了这个情况,还是她知道了自己这边的情况,采取主动?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的?   李斌良不由对去省城的沈兵一行担心起来。   他们要抓到牛强,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第十章   “谁破坏了江泉的大局,我就跟谁算账……”   李斌良的担心并不多余,天亮不久,沈兵的电话就打过来:“李局,牛强跑了!我们赶到省城后,立刻同新大辖区派出所取得了联系,和他们一起赶到新科大学,又找到学校保卫部,一起来到牛强的宿舍。可是,牛强没在宿舍,教室也没有他的影子。有学生向我们反映,天还没亮的时候,他接到一个手机,就慌慌张张起来了,离开了宿舍……李局,我觉得,他好像知道了我们在找他,是有人跑了风……”   从二明子吐露出牛强到采取行动时间很短,知道的人也很少,除了自己和胡学正、沈兵及几个参与讯问和抓捕的刑警,再也没有别人。跑风的人就在这些人之中。   现在,不是纠缠这件事的时候,需要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局面。李斌良稍一思索,对沈兵下达了命令:“你们就地开展工作。一、寻求省城公安机关的支持,查找牛强的下落;二、如果牛强逃跑了,要采取一切可行措施,查到他的踪迹……对了,他有车,你还记得吗,他的车还在不在……不在了?这是条重要线索,明白吗?”   沈兵一点就透:“李局,我明白了,我们马上开始行动!”   放下电话,李斌良平静了一下,又给胡学正打了电话。胡学正很快来到他的办公室,听了情况后,点燃一支香烟:“省城那么大,牛强要是找个地方躲起来,还真不好查,咱们总不能为了找一个人,把省城的公安机关都调动起来吧?有一个办法,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只是……”   胡学正虽然没把后边的话说出来,李斌良却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摇摇头:“只是,咱们找到他怎么说,直接问他?如果他不配合我们怎么办,如果他恼羞成怒怎么办,他毕竟是市领导……”   他们说的是蒋副市长,牛强是他的亲外甥,牛强如果真的有什么行动,不可能不跟他联系。   李斌良感到为难。   手机响起来,李斌良看了一眼,是年市长的手机号码。这时候,他又有什么事?   年市长说:“斌良,你马上集中二十人,到市政府待命!今天还要拆一片老区,有人正在串联闹事,这回可得你亲自带队,上次把别人打发来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胡学正说:“李局,你去吧,案子这边有我呢。再说了,你可以借机把情况跟年市长汇报一下,争取他的支持!”   万没想到,李斌良顺着市政府大楼走廊向会场走的时候,居然迎面撞见了蒋副市长,他的心猛地一跳,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蒋副市长看着他,也一时说不出话来。李斌良注意到,他那圆鼓鼓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燥,还起了火泡,看到自己,明显露出尴尬的表情……   看来,他确实已经知道了牛强的事,甚至已经知道了一切。看来,不但跑风漏气了,而且,传播得还非常快。   会议开始了,年市长保持着一贯风格,开门见山地说了会议的宗旨,还是为动迁顺利进行做准备,在分配了各个单位的任务后,他大声说:“在座的每个人都是江泉中层干部,是各科局的主官,你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可能产生预想不到的影响,所以,大家必须增强大局意识,所做的一切,都必须从江泉的大局出发,谁如果不听招呼,随心所欲,破坏江泉的大局,我第一个不答应。”   李斌良认真听着,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些话话里有话,话外有音,可是,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散会后,李斌良硬起头皮:“年市长,有件重要的事必须向您汇报!”   年市长睁大着眼睛:“什么事?”   李斌良把牛强的事说了,把牛强是蒋副市长外甥的事也说了,向年市长请示该怎么办。   年市长闪着眼睛听完,反常地没有像以往那样干脆利落地表态,而是迟疑了一下才反问道:“这……你说这个二明子和牛强通过电话……仅凭这个,你们就认为牛强和这两起命案有关……”   李斌良耐心地说:“年市长,二明子是在霍涛死前和我们抓捕他的过程中和牛强通话的,这显然是疑点,我们必须查清。现在,牛强又不见了,所以……”   没容李斌良说完,年市长又恢复了果断的作风,他什么也没说,迈着坚定的步伐快步向前走去。   这倒弄得李斌良不知如何才好了,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听听年市长的态度,随后跟着向前走,却眼看着他走到蒋副市长办公室门口,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去,并随手把门使劲摔上了。   李斌良只好止步于门外。   室内没有动静,李斌良知道,年市长一定在低声询问蒋副市长,不知蒋副市长承认还是不承认……突然,年市长严厉的声音传出来:“我刚才在会上说了,谁破坏了江泉的大局,我就跟谁算账。你是副市长,知道该怎么办,要是真的知情不举,出了问题,损害江泉大局,我第一个向地委反映……我只有一句话,你必须想办法找到他,把他交给公安局,别的,你什么也不要说!”   想不到,年市长是这样一种态度,真是太好了,要是知道这样,不如早跟他汇报了……   李斌良感激地想着,室内响起年市长重重的脚步声,向门口走来,李斌良急忙退开。   门开了,年市长满脸怒容地走出来,又使劲摔上门,一眼看到李斌良:“啊……斌良,你还在,正好,我跟蒋市长谈过了,你进去找他吧,他会跟你说实话的。我就这样,不管他是谁,给江泉抹黑我就不答应!”   年市长说完,扭头匆匆离去。李斌良想问问自己还用不用去拆迁现场,可现在看,年市长好像不太关心这个了。他先走出市府大楼,让治安大队长带队去拆迁现场,又交待了几条注意事项,然后又转回大楼内,走到蒋副市长办公室门外。虽然很为难,还是咬牙敲了敲门。   门马上开了,显然,蒋副市长就站在门口。他打开门,看也不看李斌良,就掉头向室内走去:“李局长,把门关上!”   李斌良关上门,走进室内。   蒋副市长慢慢坐回自己的座位,示意李斌良坐到对面的沙发椅中,然后拿出香烟点燃。李斌良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半支香烟下去,蒋副市长终于稍稍平静了些:“李局长,我对你的工作一向是支持的,我也跟你表过态。这件事,你应该直接找我,为什么弄得这么复杂呢……对了,你到底怎么看这件事的,你认为,牛强真的杀了那两个同学?”   李斌良急忙说:“不不,蒋市长,现在,只能说牛强可能和这两起命案有关,一切只有在找到他并查清真相后才能确定。蒋市长,我……”   蒋副市长轻轻动了动手指:“行了,你别解释了,刚才,年市长把我骂了,我会全力支持你们工作的。其实,你们上次去新大见到牛强的事我也知道了,怕引起你们多心,我就没跟你提……这样吧,我想办法帮你们找牛强,不过呢,如果他真的犯了罪,在处理的时候,还希望看在我这个副市长的面子上,能从轻处理……我知道,如果他真犯了罪,谁也替不了他,只能把他豁出去了……对,就是牵扯到我,我也豁出去了,不能因为我损害江泉大局。可是你呢,案子破了,也适可而止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本来有点明白的李斌良又糊涂起来。   不过,这次谈话的效果还是明显的,不久之后,蒋副市长打来电话,他已经成功劝说牛强投案自首了。   讯问还算顺利。一开始,牛强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无法解释和二明子通过电话的事实,最终,他不得不承认,是他指使二明子收拾霍涛的。   突破口出现了,主审的胡学正立刻抓住不放:“那好,你说说,为什么指使二明子收拾霍涛?”   “因为我跟他有仇!在高中同班时,我们俩就别扭!”   牛强说,还是高二的时候,有一次学校测试,他的成绩考得不好,霍涛考得好,到处显示自己,他看着来气,就和他打起来,被同学们拉开了。还说,这样的事有好几回,他早就看霍涛来气,想报复,上大学后,就给二明子打了电话,让他替自己收拾他。   胡学正问:“高二时候发生的事,你上大学了还记着报复?”   牛强低下头:“我只是让二明子教训教训他,没让他杀他,他的死和我无关!”   “你再说说,你和二明子是什么关系?”   牛强抬起头:“我们……我们是……同学。”   “据我们掌握,二明子早就辍学了。”   “是,可是,我们还保持着联系!”   “那你们就不是同学关系了,你在省城一个电话,他就乖乖照办,你们的关系一定很不一般吧!”   牛强想反驳,可想了想,没有说话,只是现出悻悻的表情。   胡学正说:“牛强,你既然投案自首,就要如实交代,否则,就不是自首,明白吗?我觉得,你的话有点不合逻辑,就因为和霍涛闹了点别扭,上大学后还指使别人给自己出气,这好像太过分了。你不觉得这样吗?”   牛强回答:“谁跟我过不去,我早晚要找他算账!”   李斌良听得心一动。是啊,是否符合逻辑因人而异,睚眦必报的人,这样做应该说没什么奇怪的。   可是,不合逻辑的并不只这些。胡学正突然问:“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找你的?”   牛强一愣:“这……我……我怎么会知道你们找我呀?”   “你不是接了个电话吗,谁打的?”   牛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是,马上努力镇定下来:“这……这是个打错的电话,我也不知道是谁呀!”   胡学正还想继续追问,李斌良把话接了过来:“那么,二明子和你说过没有,霍涛是怎么被他害死的?”   “他说,他是追打霍涛来着,看着霍涛往江堤那边跑去了,他说……他说……”   任铁柱突然说:“他说什么,快点说!告诉你,二明子和豁牙子已经说了实话,你说不说实话我们会知道的!”   牛强好像一下被说中了,看一眼任铁柱,又看看李斌良:“这……他……他说,在他们打霍涛的时候,霍涛从浮桥上掉到江里了,可能是淹死的!”   李斌良和胡学正对视一眼,李斌良向外边示意了一下,二人走出去。   李斌良对胡学正说:“你继续审牛强,我马上组织人审二明子。”   李斌良再审二明子,二明子一开始还是老话。可是,当对他点出牛强已经到位,并且供认了他知道的一切后,二明子顿时气急败坏起来:“妈的,牛强他不够意思,我是为他干事,他不为我兜着,反倒……好吧,我承认,霍涛是从浮桥上掉到江里的!”   李斌良问:“把具体过程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过程……就是我和豁牙子追他,他就跑,一直跑到浮桥上,被我们追上了,我们一打他,他一闪,就掉江里去了。”   “后来呢,掉下去怎么了?”   “后来,我们就走了,不知道了!”   再审豁牙子,证明二明子的话属实,只是,豁牙子说得比二明子多一些:“他掉到江里后,就再也上不来了,向我们喊救命,说他不会水。我想帮他,可二明子说不用管,哈哈笑着拉着我走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霍涛一定是这么淹死的,可是,二明子跟我说了,要是承认是我们追下水的,弄不好还会被当做杀人犯,所以我不敢承认!”   李斌良又详细询问了一下二明子和豁牙子怎么打霍涛的,二明子说他捅了霍涛后背一刀,但是,捅得不深,豁牙子打了霍涛几棒子。这些,也和法医的尸检鉴定吻合。   李斌良看了看时间,已经中午了,他决定暂停讯问,召开有关人员开个小会。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治安大队长的声音:“李局长,是我……”   李斌良吓了一跳,以为拆迁现场出了什么事。   治安大队长说:“不不,李局长你别急,没出什么事,一切都很顺利……是这样,午休了,我们在四海酒家,你能过来吗?大家都等着你呢,还有江总也在……李局长,江总亲自跟您说!”   手机里响起江峰亲近的声音:“李局,你再忙也得吃饭哪,弟兄们辛苦了一上午,我为了表示心意,安排了一桌。我得先声明啊,他们都不来,是我说你也参加,他们才过来的,怎么办?菜都上来了,你要是不过来,他们不敢吃啊!再说了,我还有事求您呢,年市长可说过,我有事直接找您,您也答应过,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李斌良有点为难,虽然内心不想去,可是,又觉得不去不好,想了想说:“江总,我们有纪律,午间是不许饮酒的!”   “我也没说喝酒啊,咱们只是吃顿工作餐,不违反什么纪律吧。李局,给我个面子吧!”   菜肴已经摆好,就等他一个人了。   来吃饭的并不是参加行动的全体人员,而是各个单位派来的负责人,全桌加上李斌良和江峰,一共才八个人。局里的同志都换了便衣,李斌良看到这个情况,稍稍放了点心。   江峰热情地把李斌良让到主位上,自己坐到他身旁。李斌良询问上午的行动情况,江峰非常满意地说:“什么事也没出,你们这些弟兄往那儿一站,想捣蛋的也不敢了,一切非常顺利,我特别高兴,所以,招待大家一下……哎,李局,我可完全按你说的办,不让大家喝酒了。可是,大家在工地上站了一上午,又热又累,喝点啤酒总可以吧!”   还好,江峰真的再没提别的,一杯扎啤下肚后,主食就上来了,大家也都饿了,风卷残云,一会儿就吃完了。看大家都放下筷子,李斌良对江峰说:“江总,感谢您的招待,没别的事,就到这儿吧!”   可是,江峰这时候来事了。他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李局长,你别生气。是这样,弟兄们都很辛苦,今后需要大家的地方还多着呢,这点钱,是我的一点心意,给大家分了吧。参加今天行动的每个弟兄都有……”   李斌良一下站起来:“江总,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是履行职责,吃你的饭都不应该,怎么能收你的钱呢……你赶快收起来。不然,再有事我可就另外一种态度了……”   见李斌良这个样子,江峰无奈地把钱收起,对着治安大队长等人说:“看来,我是小瞧弟兄们了,好,算我不对。不过,跟弟兄们转达一下我的心意吧!”   午餐结束,大家向外走去,江峰扯了李斌良一把,二人落到最后。电话里,他曾经说过有事要求自己,李斌良知道他还有话要说,走出饭店后,上了他的车。   是高级轿车,尽管外边很热,可一进来,清凉舒适的感觉顿时扑面而来。李斌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江峰启动车,慢慢向前驶去。   李斌良耐心地等待着,想知道他有什么事。可是,车启动后,江峰却感叹地吁了一口气:“李局长,我真佩服你呀。这些年,我也接触过很多公安局长,可是,没一个像你这样的。说真的,刚才这事,真有点让我挂不住脸儿,不过呢,我佩服你。要是公安局长都像你这样,咱们警察形象可就好多了……可惜,现在,好人当官太难了。昨天,我听到一件事,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去,想来想去,还是该跟你说一声!”   李斌良警惕起来。   “是这样,我听一个朋友说……啊,他是谁你就别打听了,反正是政界的。他跟我说,你并不是唯一的人选,有好几个人在活动江泉市公安局长这个位置,有两个已经活动到省里了,说有人已经答应了他们!”   李斌良的心猛地往下沉去。他知道,江峰说的不是假话,如今的官场,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特别在任用干部上,往往大家认为应该提拔的,反而得不到提拔,相反,大家认为不怎么样、不应该提拔的,往往还得到了提拔。   江峰继续说:“我听了这话,心里真不舒服。李局长,你比我年纪小,是老弟,我说点大话吧,大哥在省城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有点影响力的,跟白山地委也不是说不上话。如果你瞧得起大哥,大哥就帮你活动活动……”   李斌良急忙说:“不不,江总,你千万别这样……我一切听从组织安排,你可千万别这样做……”   江峰笑了一声:“组织安排……组织是谁?还不是那几个人,或者说那一两个人,老弟,你别见外,我还是……”   李斌良说:“不不,你绝对不要这样,不然我可生气了……当然,你的心意我领了,谢谢您……还有事吗?我得回局了!”   “别别,我送你回去,前面就是了!”   轿车驶到公安局大楼门前停住,李斌良再次向江峰表示感谢。江峰笑了笑,按了一声喇叭离去了。   刑警大队走廊里,胡学正和沈兵正在等他。   沈兵说:“李局,这顿饭吃得如何?刚才车里就是江三儿吧!怎么,你们谈得很亲密吧!”   胡学正说:“李局,你真该和他搞好关系,对你有好处!”   李斌良问:“有什么好处?”   胡学正说:“我也是听省厅的朋友说的,在省城,没有多少人不知道他的。据说,江三儿的名字在很多场合要比书记市长还好使。真的李局,我们不是开玩笑,虽然大家都说你将来是江泉的公安局长,可是,任命没下来,就存在变数。他要真能帮忙,那你的把握性就更大了!”   李斌良不想再往下听:“行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知道吗?你们少操这份心吧!”   胡学正一本正经地说:“李局,你这话可不对,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可以不在乎,可我们不能不在乎!”   沈兵也说:“是啊,你还想让我这副大队长当多少年哪?”   胡学正说:“李局,沈兵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都在官场上混,谁要是说不想进步那是假话,我也不例外。你要能上去,我也可以进一步。说真的,你刚来的时候,我真有点不服,可经过几年相处,我现在是彻底服了,你是难得的好人。在你领导下,干活心里舒服,也放心,出了什么事你还给顶着。如果你真上去,咱们几个合起手来干,那是什么局面?可以说,江泉的老百姓都借光了!”   这话真说到李斌良心里去了,他叹息一声:“行了,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是,这不是咱们自己说了算的事,还是把案子办明白吧。或许,这能帮咱们一把!”   第二天,就在离浮桥不远的路旁,有人在发案时间看到两个男青年追打一个男青年,他们都向浮桥方向跑去。后来,他只看到两个追打的男青年返回,却没有见到被追打的人,等人走后,他上浮桥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发现。   可以想见,那时候,霍涛已经沉尸江底。   这个证词再加上小贩陈民提供的情况及二明子、豁牙子的供述,还有法医的鉴定,基本形成了一个证据链:霍涛真是失足落水致死的。   如果这样的话,二明子和豁牙子也就是过失致人死亡,而在后边指使的牛强虽然属于共同犯罪,可是责任就更轻了。他只是让二明子“教训”霍涛,既没让、也没想到会导致霍涛死亡……   这也意味着,霍涛白白死了。   霍涛的案子好像可以结了,可是,吴颖呢,吴颖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时,技术大队长给李斌良打来电话:“李局,省厅的DNA鉴定出来了,那些卫生纸上的精液是霍涛的!”   年市长打来电话询问情况,听完后,沉思了一下说:“既然这样,牛强就先放了吧。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蒋副市长的外甥,又在上大学,咱们尽量别影响他学习!”   李斌良急忙说:“不,年市长,我觉得,事情还远远没有查清楚。”   “嗯?还有哪些没查清楚?”   “牛强的话有问题。他说,是因为和霍涛在高中的时候有别扭,才指使二明子打霍涛的,我觉得缺乏说服力!”   “你是说,他指使二明子追打霍涛有别的原因?什么原因?”   李斌良说:“现在还不知道,可是,只要我们深入调查下去,会搞清楚的!”   年市长沉默片刻:“好吧,不过,有什么新情况一定要随时告诉我!”   李斌良召集胡学正、沈兵和几个骨干人员连夜开会,最后形成一致意见,对牛强刑事拘留,李斌良亲自在拘留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李斌良知道,这回,蒋副市长要失望了,而且,肯定会对自己生出怨恨,那也没办法了。   同时,三人还决定,要继续讯问牛强、二明子和豁牙子。会开完已经是半夜时分,调查只能从明天早晨开始了。   然而,第二天早晨还没上班,李斌良就接到政委的电话,市里刚刚通知他,由市委纪检委、组织部、宣传部等几个部门组成的联合检查组要来公安局,检查他们反腐倡廉学习整改的情况,要求领导班子成员必须参加,汇报自己的廉政情况,每个人还要交出一份总结。   在这种情况下,在破案的关键时候,李斌良不得不把案子放下,硬着头皮迎接这次检查。            第十一章   李斌良看着心爱的女儿,忽然感到她很陌生……她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对这种检查,李斌良不胜其烦。但必须认真对待。   他先是把胡学正找来,要求他按昨天晚上的研究全力开展调查,可是想不到他却说,政治处已经通知了,今天,哪个单位的领导也不能离开,因为检查组还要对基层单位进行抽查,而后还要对中层科所队领导进行考核,每人还有一份答卷。李斌良实在忍不住了:“我不管这些,反正,你必须在今天下班前把要查的情况查清楚。至于你怎么安排,是你的事!”胡学正龇牙一乐:“我早安排好了,他们那一套我早知道,让内勤给我准备好各种材料,真的抽查到我们队时,我就来应付一下,答卷的事也让内勤替我,好几十个中层科所队领导,我不信检查组能一个个都认全!”   李斌良也只好默许了。不管别人怎么说,破案还是第一位的。   检查组来了。别说,检查组长还真挺体谅人的。在他的督促下,检查工作真的进行得很快,半天时间就完了。总结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地指出几点不足之处,剩下的就都是表扬了,还说公安局党委对这次活动非常重视,真抓实干,措施得力,取得了良好成绩云云。李斌良听得心中暗笑,不过,心中也很感激他。中午,招待检查组吃饭,他必须陪同。好歹送走了检查组,虽然觉得身心俱疲,想到旁边还有案子在等待,只好强自振作起来,匆匆赶回办公室。   路过值班室窗子时,值班的同志站起来好像要对他说什么,他也没注意,就匆匆走了过去,可是,当他拐向通往自己办公室的走廊时,忽然听到一个孩子的歌声传过来:   “背上小书包,我去上学校……”   不,听错了,歌词不是这样的:   “背上炸药包,我去炸学校,一拉弦,我就跑,回头一看学校炸没了……”   唱歌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正等在自己的门外。天哪,是女儿……   李斌良急忙奔过去:“苗苗……”   苗苗看到李斌良,脸上一下绽开灿烂的笑容:“爸爸……”   李斌良一下将女儿抱起。   女儿身子更沉了,她早已是少先队员了,脖子上系着红领巾。可是,无论她多大,在李斌良的心里,她永远都是个孩子,永远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她,感受着亲情,温暖和苦涩的滋味再次在心头泛起。一时之间,他觉得嗓子发紧,居然说不出话来。   这时,他想起值班室同志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们一定是想告诉自己,女儿来了……   走进办公室,李斌良才平静下来:“苗苗,刚才你唱什么歌儿了?”   苗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是男生唱的,我学着玩……”说着又唱起来,“背上炸药包,我去炸学校……”   苗苗没唱完就停下来,因为,她看到了爸爸不快的脸色。   李斌良问:“苗苗,你怎么唱这种歌儿?你觉得这种歌儿好吗?你想过这些歌词的意思吗?学校培养了你们,你怎么能编出这种歌儿,还要炸学校……”   苗苗不敢出声了,脸上现出怯怯的表情。   看到女儿这种表情,李斌良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了,口气也缓和下来:“啊,苗苗,没什么,今后,不要再唱这种歌儿了!”   苗苗轻轻“嗯”了一声。   李斌良问:“苗苗,你吃饭了吗?来找爸爸有事吗?”   “爸爸,教师节就要到了……同学们都在准备,要给老师送礼呢!”   李斌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坐到椅子里,把女儿拉到跟前,想跟她好好讲讲道理,可是,还没容他开口,苗苗就说:“爸爸,我妈说了,大家都给老师送礼,如果我不送,会……”   会什么?苗苗没有往下说,可是,李斌良完全明白了。如果全班同学都送了,只有自己的女儿不送,老师恐怕真的会对女儿产生想法,产生想法的后果又会是什么呢……   李斌良不敢想下去,他很快就屈服了,可是,心中充满痛苦。   “苗苗,你妈妈说没说,得多少钱?”   “说了,我妈说,送太少了不行,最起码也得一百元。本来想给老师买点礼物,可我妈说,大家都买礼物会买重的,老师也用不了,还是给钱吧。多了她不好收,少了不好看,一百元就行。”   李斌良看着心爱的女儿,忽然感到她很陌生:这是她吗,是自己那纯真、可爱的小女儿吗,谁把这一切塞到了她的心里,她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李斌良忽然想哭。可是,女儿在跟前,不能表现出来,他转了话题问道:“苗苗,最近学校考试了吗?”   “考了,全年级联考。”   “你考得怎么样,第几?”   “第十八。”   女儿每次考试,在班级都是前三名。李斌良问:“苗苗,你怎么搞的,一下子掉下这么多名来呀?”   苗苗却不服气:“这不怪我,他们打小抄,我都看见了,有好几个人打小抄,听说,别的班也有,所以,我就……”   李斌良明白了,因为别的同学打小抄,她没抄,所以,考试成绩落到了别人后边。   怎么会这样?他们才二年级,怎么就会这一套?   “老师不管吗?”   “不管。”女儿说,“老师说了,打小抄要分情况,如果是自己班级测验,不能打小抄,因为,老师要掌握学生的真实成绩;可是,如果是全年级联考或者是期末考试,能抄就抄,那是给班级争荣誉,只是别让监考老师看见就行了。还说,将来考大学也用得上……”   “混账!”李斌良忽然猛拍了一下桌子,把苗苗吓得一下怔住了。   李斌良实在忍不住了,他推开女儿,在地上急促地来回走着,居然冒出粗话来:“妈的,不念了,这书不念了……”   他忽然明白了女儿刚才唱的那首歌儿的来历,尽管是男生的恶作剧,可是,你不能不承认,这是他们幼小心灵对学校感情的下意识流露:“背上炸药包,我去炸学校,一拉弦,我就跑,回头一看学校炸没了……”多高兴,多痛快,一种复仇的快感一览无余地流露出来。   李斌良忽然想起新科大学的高寒。当年,自己称读过书的学校为母校,母亲……多么深切的感情啊,可如今,他们居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学校,这是怎么了?   李斌良心潮翻腾,不知说什么才好,可是,最后只能是努力平息下来。难道,真的不让女儿上学了吗,你做得到吗?李斌良知道,自己做不到。他再次感到,一个人面对强大的社会现状,是多么的渺小无力,最终,他什么也不再说,从怀中掏出一百块钱交给女儿,把她送出去,送上一辆出租车。   他的心中充满了悲伤和愤怒,同时,又感到极大的无奈。学校,本应是最纯洁的地方,怎么也会变成这样?还好,一想到学校,马上就想到了一高,想到了眼前的案子,不由他不平静下来。   或许是女儿的启发,李斌良忽然想到,这两起命案的背后,是不是也隐藏着一些自己尚未看见的东西?一些和女儿刚才的歌儿有关联的东西?   手机又响起来,是年市长打来的。   “斌良,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还没有……不过……”   “别不过了,蒋副市长找我好几次了,我一直替你顶着,现在,我也有点不好说话了。事情是二明子他们干的,牛强虽说指使过他们,可是,他只是让他们教训一下,要负责也应该是二明子他们,和牛强关系不大,能不能取保,让他先回大学上学?”   年市长说得过于轻松了,牛强应该是共同犯罪,哪能说放就放?可是,他只是让二明子教训霍涛,并没让他们杀人,更没想到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呀。霍涛的死亡,应由具体实施犯罪的二明子和豁牙子负主要责任,而牛强既可以按共同犯罪,刑事拘留,然后移送检察机关提请批准逮捕,再提起公诉;也可以暂时取保候审,最后由检察机关决定是否批捕和起诉。估计就是起诉了,也不会判重刑,甚至不会判实体刑,给点经济赔偿也就算了。当然,二明子和豁牙子肯定要判上几年。   如果这样结案,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可是,李斌良总觉得心有不甘:“不,年市长,这案子还有一些疑点没搞清,我们必须再查一查,如果真的再没别的了,我们就给牛强取保。”   年市长反常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吧,你快点儿!”   手机又响起来,是苗雨打来的,声音急促地说:“你在哪儿……我马上去见你,有重要的事……当然是案子上的!”   很快,苗雨匆匆来到办公室,她的脸色微微泛红,肯定又发生了让她激动的事情。   苗雨说:“是这样,今天上午,我和任铁柱又去了一高,找老师和学生进行调查。我觉得钟老师好像知道些什么,但是,他就是不跟我们说,你应该和他亲自谈一谈!”   苗雨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她和任铁柱等人询问了很多老师,一无所获。因为已经向钟老师询问过多次,所以,这次就不想问了。可是,就在他们离开学校的时候,在学校大门外发现了钟老师。   当时,钟老师好像刚刚喝过酒,眼睛红红的,他看到二人,说:“啊,二位侦探,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苗雨问:“钟老师,你有什么向我们提供的吗?”   钟老师说:“有,不过,你们敢查吗?”   苗雨不服气地说:“有什么不敢,你说,有什么线索?”   钟老师向旁边看了一眼,忽然改口了:“咳,我是开玩笑,我一个普通老师,哪有什么线索。我只是提醒你们,这案子恐怕不那么简单。李局长可是说过,要一查到底,我可在拭目以待呢!”   钟老师说完,掉头就走了,苗雨叫了他两声,他也没回头。   李斌良陷入沉思:苗雨的分析是对的,钟老师很可能知道些什么,但是,他肯定不会轻易说出来。   他一定是有顾虑,可是,会是什么顾虑呢?   苗雨关切地看着李斌良:“下一步怎么办?”   “当然要查下去,不过,难度很大。现在,没有任何新线索,对牛强和二明子、豁牙子的讯问又陷入僵局,有些事不好办,特别是牛强,不可能老是押下去,搞不好就得放人!”   苗雨顿时着急起来:“那怎么能行,绝不能放,要不是牛强,霍涛能死吗?他在这起命案中负有主要责任!”   可是,不管怎么说,长期拘下去是不可能的,或者移送检察院,或者取保,而移送检察院的结果最终恐怕还是释放,那时,再接着办案就更困难了。而取保,同样是李斌良所不愿的。怎么办?李斌良感到很为难。   忽然,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李斌良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急忙抓起话筒放到耳边:“您好……”   话筒中沉默片刻,传出一个怯生生的男声:“是……江泉市公安局的李局长吗?”   “是我,请问您贵姓……”   “你们不能放牛强。霍涛是牛强害死的,你们不能放他。”   “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当然有,你们问牛强,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因为霍涛要告他。所以,他就指使二明子他们把他害了!”   李斌良急问:“你说什么,霍涛要告牛强,为什么告他?”   “你问牛强就行了,他什么都知道!”   对方把电话挂了。   李斌良拿着话筒怔住了。   苗雨急忙说:“我看看号码……哎,这是外地的区号,我打回去!”   苗雨拨了一遍这个号码,好一会儿才有人接。“请问,这个电话是哪里,刚才谁给我来电话了?”   回答的是个女声:“啊,这里是宽河市,这部电话是街头的磁卡电话,给你打电话的人已经走了!”   “哎,你看到他了吗?他是个男的,应该是个年轻人!”   对方说:“我只看到背影,是个年轻人,他走没影了……”   李斌良忽然想起,杨明山曾经反映过,霍涛出事前,有一次曾说过梦话,要告谁。现在,这个电话也指出了这一点,而且,说他要告的就是牛强。   李斌良有一种即将柳暗花明的感觉。   这时,手机又响起来,是胡学正。“李局,霍涛的母亲去世了!”   李斌良的心猛地向下沉去。   胡学正继续说:“啊,李局,你别担心,不是因为我们的刺激导致她死亡的,在我们来之前,她已经死了。当然,肯定和霍涛的死有关。”   是的,肯定有关。那个老太太自己见过,虽然眼睛不太好,可是,身体还是挺健康的,现在忽然死了,肯定和失去了心爱的儿子有关。或许,她是想念儿子,去另一个世界和他相会去了。   李斌良眼前浮现出霍涛母亲的影子,她多像自己的母亲哪,自己的母亲已经离开好几年了,现在,她又去了,是因为儿子去的……   李斌良的心中泛起苦水。   胡学正说:“不过,霍涛的哥哥向我们提供了一个情况……他说,霍涛曾对他说过,要向上级检举揭发什么问题。霍涛也没跟他把话说透,只是说,有人通过不正当手段考上大学,要告这件事。他哥哥听说后,怕他惹事,劝他不要这样干!”   李斌良眼前顿时浮现出牛强的面孔,自己一见到他就感觉他不像个大学生,奇怪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进重点大学。高寒也说过,牛强的高考分数很低,根本不够上大学的线……难道霍涛要告的是这件事?   牛强可能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考上的大学,那么,他是通过什么样的不正当手段考上的呢?该怎样调查,找谁去调查呢?   这好像超出自己的职能范围了。   他想了想,首先向本局的国保大队了解情况,因为,每年的高考他们都要参与维护考场安全,或许,他们会知道点什么。   可是,国保大队长的回答让人失望:“李局长,你应该知道,高考时,咱们警察只负责外围警戒,考场里边发生什么我们是不知道的,录取的事更和我们无关了……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李斌良急忙说:“啊……有个案子……随便问问,你不要对任何人讲!”   李斌良敏感地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调查必须秘密进行。            第十二章   这案子如果查下去,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牛强被带进讯问室,看上去,比刚进来的时候蔫了一些,但仍然是一副七不服八不忿的表情,进来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仰脸望着天棚。   胡学正问:“牛强,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提审你了,知道为什么吗?”   牛强露出警惕的神情,不驯的表情有所收敛,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好,我告诉你,我们在搜集你的证据。”   牛强眨起眼睛,不说话。   胡学正叹息一声:“看来,得提醒你一下了。请你告诉我们,你是怎么考入新科大学的?”   沈兵说:“怎么样,这回明白了吧。是你自己说还是我们替你说?”   牛强突然又变得强硬起来:“我怎么考上的大学你们管不着!”   沈兵突然一拍桌子:“可是,这和霍涛的死有关,你必须交待清楚!”   牛强的气势受挫:“这……我不知道,你们去问我舅舅吧!”   沈兵瞪眼:“现在我们在问你,你的事,我问你舅舅干什么?”   牛强这回没被震住:“我怎么上的大学,是我舅舅给我办的。你们当然得去问他,你们也可以去问我大学的校长。”   胡学正接过话:“牛强,现在我明白了,你这大学不是考上的,是办上的,你是不是觉得挺光荣?那好啊,等我们倒出手来,把你光荣进入大学的事迹向纪检委反映反映,再跟报社的记者联系一下,让他们查一查,写出来,把你的光荣让所有人都知道,怎么样?”   “不……你们……”牛强的气焰低下去。   胡学正说:“不过呢,我们暂时还没时间管这些。现在我们要问的是,你指使二明子报复霍涛,和你上大学的事有关,是不是?”   牛强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沈兵冷笑:“牛强,想什么呢?如果你再不说,我们就替你说了,不过,这可跟你自己说出来不一样了,明白吗?”   牛强终于支吾着开口了:“这……其实,也没啥,我……我就是打小抄了。”   胡学正说:“你是说,在高考的时候打小抄了,是吗?”   “这……是。”   “都抄谁的了?是哪一科抄了还是都抄了?”   “抄了好几科,抄的……都是同学们的卷子。”   “你看你,这态度就不对了,同学们,是哪些同学们,你得说出他们的名字。”   “高考时,全县的考生是混着坐的,我也不认识他们……”   “那么,你打小抄,监考老师不管吗?”   “管……没管……”   胡学正追问:“到底管没管?”   “没管。”   “这可怪了,监考老师怎么不管?”   “他们……没发现。”   胡学正说:“牛强,我知道你没说实话,也知道你有难处,你不想连累别人,是吧?可是,我们必须拿到证据才能结案,所以,你不说实话是不行的。你参加高考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替你安排好了,可以放心打小抄而不必担心被发现?”   牛强还是眨着眼睛,可以理解为默认,也可以理解为不置可否。   “我不追究是谁安排的,那不是我们的管辖范围。可是,我们为了结案,必须搞清霍涛的死因。现在,你必须肯定地回答我们,是不是因为霍涛要揭发检举你通过不正常途径考上大学,你才指使二明子威胁他,让他闭嘴?”   牛强想了想,终于点点头:“是。”   “霍涛要揭发的就是你打小抄的事吗?据我们掌握,你虽然打了小抄,可是,分数线还是远远低于录取线哪。那你又是怎么进入的大学,而且还是重点大学的重点学科呢?”   牛强又仰起脸来:“我说过了,我舅舅给我办的。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豁出去了,我都认了,你们别再没完了!”   另一个讯问室,二明子也在接受讯问。他还在支吾其词,可是,听到李斌良说牛强已经交代,终于不撑着了,并证实了牛强说的话。但是,他说,牛强指使自己威胁霍涛,只是说让他闭上嘴,不要跟牛强过不去,到底因为什么,他真不知道。   不过,在进一步追问时,二明子还证实了另外一个情况,就是霍涛在村子里时接到的那个电话,确实就是他打的。他按照牛强的指示,警告霍涛规矩点,别给人找麻烦,否则没他的好果子吃。可是,当时霍涛并没被吓住,他才被迫采取了暴力行动。   这也解释了霍涛家那个村的村主任所说的,霍涛接完电话后,显得很激动也很害怕的原因。   案件至此,应该说取得了较大的进展。最起码,从目前的证据上看,霍涛的命案己经基本清楚,牛强因为在高考时打小抄,再加上舅舅的幕后活动而上了大学,而因家贫虽然考上大学却不能就读的霍涛出于心理不平衡,向有关部门举报,牛强知情后,指使二明子和豁牙子找到霍涛,威胁他闭嘴,最后导致霍涛落水身亡。   但还有些问题需要弄清。   李斌良走进讯问牛强的讯间室:“牛强,你是怎么知道霍涛要告你的?”   牛强一愣:“我是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   “我记不清了,对,是一高的同学!他……他叫季春飞。”   “季春飞在哪里?”   “他……出国了。对,就是他出国前告诉找的!”   李斌良立刻派人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牛强在一高时确实有个叫季春飞的同学,这个同学确实不久前出国了!   这样,他的话就无法试实了。或许,真是这个季春飞告诉他的,或许,是他知道季春飞出国,查无对证,才说出这个名字。总之,这条线索无法查下去了。   李斌良心有不甘,他指示胡学正,立刻组织警力,进一步搜集并核实其他证据,把此案办成铁案。   现在,需要核实的主要是,牛强是否真的如他所说,在高考时打了小抄,都抄了谁的卷子,谁能证明。只有这些都查实了,案子才能告结。   应该说,案件的侦破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可是李斌良反而觉得更加为难起来。   他为难的不是得罪了蒋副市长,而是牵出了牛强高考打小抄的问题。因此,要对有关人员进行调查,而这些人员包括高考的监考老师和教育部门的领导,如果查下去,必须向市领导汇报,也包括主管文教的蒋副市长,而一旦开始调查,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考,还没等他回应,门已经被猛地推开,一个女警察带着一股凤闯进来,顺手“砰”地使劲关上了门。   “李斌良,你打算怎么办?”   是苗雨,她脸腮绯红,激愤地面对李斌良,质问着他。   显然,她问的是眼前的这起案子。   李斌良犹豫着说:“这……我正在为难……”   “有什么为难的?”苗雨打机关枪似的说起来,“这事你必须认真对待,李斌良,现在才是看你人品到底怎么样的时候。他不就是副市长的外甥吗?那又怎么了?我最着不上这种人,靠打小抄抄上了大学,咱们的大学里要是被像他这样的人充斥着,还是大学吗?李斌良,我没权干预你的工作决策,可是,这件事我要监督,你必须认真处理,绝不能包屁。如果你像有些人那样,询私枉法,那就等于我看错人了,从今往后,咱们各走各的路!”   李斌良看着苗雨激愤的表情,一种特别的爱意从心中生出。此时,她就像一个少女,像一个孩子,脸红红的,嘴辱抿得紧紧的,一双黑黑的眸子愤怒地盯着自己,就好像自己是那个作弊的牛强。   李斌良看着她的双眼说:“我一直以为,你已经了解了我。现在看,好像并不是这样。你放心,我一定会查下去的,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有一点担心,如果认真查下去,不知会能查出什么事情来?”   “能查出什么来?你是怕牵连那些包庇他的人吧,查出来才好呢,他们该负什么责任就负什么责任!”   “苗雨,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可是,斗争必须讲究策略,我既然身在日前的位置上,必须按照我的身份来开展工作,请你理解我!”   苗雨点点头,低声说:“那好,我看着你!”她打开门走出去,又随手把门关上。   李斌良看着门发呆,电话响了起来。是年市长打来的:“斌良,案子怎么样了,有什么新进展吗?”   “有,年市长,是这样……”他就势把牛强的供述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年市长那边陷入沉默,这种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李斌良的心上。   李斌良水心地问:“年市长,你看……”   年市长说:“就这些吗?”   “就这些,当然,我们还要核实证据,还要进行调查……”   年市长急忙打断他的话:“等一等……斌良,你先不要行动,容我考虑一下。”   李斌良理解年市长的心情,这件事,肯定牵扯到蒋副市长,如果捅出去,会有很多连锁反应,他作为一市之长,必须谨慎对待。   外边,天暗下来。李斌良隔着窗子向天上望去,几块乌云漫上来,遮住了太阳,难道,暴风雨要来了吗……   暴风雨是一点点来的,先是一阵稀疏的雨点,然后是一阵阵狂风,按着,雨点大起来,密集起来。就在这时候,李斌良隔着窗子看到一辆轿车驶来,停在局办公楼的大门外,一个人从车内钻出来。   李斌良看清了来人,心猛地一跳。来人是蒋副市长。   无疑,他是来找自己的。该怎么对他解释呢?   还没容他想出主意,走廊里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李斌良急忙迎出去:“蒋市长,你来了!”   蒋副市长的眼睛更红了,嘴唇上的火泡也更明显了,他勉强笑了笑:“这雨,说来就来!”   李斌良把蒋副市长让进自己的办公室,带上门。又请他坐到沙发上,给他倒上水,自己坐到斜对面,多少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位副市长。   蒋副市长拿出烟点燃,默默地抽着,他肯定是难以启齿。   李斌良不忍让他为难,主动把话题打开:“蒋市长,你是为牛强的事来的吧,你一定知道了,真对不起……”   出乎意料,蒋副市长突然笑了:“哎,斌良,你可别这么说,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没有对不起我的事,你这是认真履行职责,我很佩服你……年市长又冲我发火了,把我骂了,谁让我犯到人家手里了呢?我认了,李局长,你说吧,这件事你想怎么办?”   “蒋市长,法律和有关规定在那儿摆着呢。现在看,牛强在霍涛的命案上,确实已经构成共同犯罪。但是,他的责任还不是很大,不会判很重的刑,不过,继续上大学,恐怕……”   蒋副市长摇摇手:“我有思想准备,既然已经这样了,也不管他的事了。我是问,牛强的案子是不是可以到这儿就结了?”   “我们还要核实他的口供,恐怕还得继续调查。”   “还调查什么?他都认了,结案就行了呗。该抓抓,该判判。”   “那不行,要想结案,证据必须确凿,而且必须互为补充,形成链条。我们还得调查一下有关人员……”李斌良没有说下去,这涉及办案机密。   “你们查的是霍涛的命案,只要能证明谁负有什么责任就行了呗,牛强己经认了,还有必要再查下去吗?斌良,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牛强我已经豁出去了,大学也不让他念了。可是,我不想因为他,因为我,使江泉教育工作受到损失,请您高抬贵手,行吗?我求你了!”蒋副市长乞求地望着李斌良。   “蒋市长,我理解你!可是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公安机关办案重证据,不轻信口供。现在,牛强虽然供认了,可是,还得有证据证明他的口供是真实的,这才能结案!”   蒋副市长愣了愣,口气变了:“这么说,你是一定要跟我过不去了!李斌良,你可真是名不虚传哪。不过,我还是劝你好好想一想这样做的后果。你现在可是关键时候,听说,地委就要研究干部了!”   李斌良有点恼火,可是,面对的毕竟是市领导,因此,他只说了句:“谢谢蒋市长的关心!”   核实牛强供词的调查开始了,首先调查的是监考老师。经了解,监考老师并不是固定在一个考场的,每科都要流动。所以,牛强所在的考场涉及八个监考老师。李斌良指示胡学正带领手下的弟兄们,在教育部门的配合下,小心而客气地把这些老师请到了公安局,腾出八个办公室分别进行询问。   为了确保不出问题,李斌良特别指示网监大队,事先在几个办公室安装了监控探头,并且亲自在监控室监控询问过程。   他首先注意的是一个女教师,她姓许,叫许慎杰,是第二小学的老师,由沈兵和苗雨负责询问,苗雨是自告奋勇参加的。   在电视屏幕上看,这个女老师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人有些瘦,但还是挺秀气的。她一副明显的紧张神清,询问刚一开始,就对沈兵询问她的年龄职业什么的提出了意见,大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是犯人吗,这样问我?”   沈兵客气地说:“不不,询间证人也得问这些项目。您看,这是询问证人笔录,上边有这些项目。”   沈兵把笔录纸拿给许慎杰看,许慎杰不说什么了。询问正式开始,沈兵很快把询问引向主题:“许老师,我们请您来,是有个问题需要您证实一下。在今年的高考中,您是监考老师吧?”   许慎杰说:“是,可是,不止我,监考老师是在全市老师中抽的,好几十呢!”   “请问,您是负责第七考场的监考吧?”   许慎杰想了想:“是,和二小的裴老师一个考场!”   “那好,在你监考的考场上,有考生作弊吗?”   许慎杰又想了想:“没有!”   苗雨把话接过去:“真的没有吗?您可要对您的话负责任!”   “反正,我没发现。”   苗雨追问:“到底是没有,还是您没发现?”   许慎杰模棱两可地回答::“我没发现,就是没有呗!”   沈兵提醒她:“话可不能这么说,您是老师,一定学过哲学吧?我们没发现的事物,不等干就不存在。我提示您一下,一个涉嫌别的案件的嫌疑人向我们供认,他参加高考时就在你所监考的考场,当时,他打小抄了,您发现了吗?”   许慎杰迟疑地看着沈兵:“他……他是谁?”   苗雨机敏地问:“您难道认识每个考生吗,或者,您认识考场上的某个考生吗?”   许慎杰急忙否认:“不认识,可是,你说的考生是谁呀,他坐在什么位置上?”   “可以告诉您,他坐在最左……啊,就是最北边的一排,最后的位置上。”   “好像是有过,是男生吧,他好象是打过小抄。”   “到底是好象还是真的有过?”   “啊……有过,真的有过。”   沈兵问:“这么说,您发现了?可是,您刚才还说没发现过!”   “啊,我是忘记了,他是打过小抄,被我制止后,就没再抄。”   “这么说,您真的发现了?您制止后又做什么,按规定,您应该做什么?”   许慎杰紧张起来:“我……按规定,我应该向总监考报告,可是,我……我觉得,考生们也挺不容易的,就……”   沈兵继续追问下去:“那好,请您再想一想,他是在什么时间开始打小抄的?还有,他抄的是哪个考生的试卷?”   许慎杰额头上出现了汗水:“这……是……是考试中间的时候,是抄,抄左边考生的……”   她在撒谎。因为,牛强是坐在考场最左排最后的座位,这肯定也是精心安排的。可是,正因为在这个位置,他的左边是没有考生的。   许慎杰的证词与另一个和她同考场的老师的证词一对比,漏洞更明显了。另一个老师叫裴万才,他一开始也不承认考场有打小抄的,后来又承认有,也指出是左排最后座的男生打过小抄。可是,他没有犯许老师的错误,而是说,牛强当时抄的是右边考生的试卷,而把抄的时向说成是在考试即将结束时。   八个监考老师一一问过,有一点非常一致,这些监考老师都像许慎杰似的,一开始不承认有人打小抄,后来又被迫承认有人打小抄,这个人就是牛强。可是,在打小抄的时间和对象上,就矛盾了。   很显然,他们在事前就知道公安局要找他们,而且做了准备,也可能订了攻守同盟。可是,因为人多,时间紧,他们不可能想得那么严密,也没想到公安局会这么认真,所以,最后都露出破绽了。   最有说服力的是,那位许慎杰老师最后哭泣起来:“行了,我就知道这些,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要是还问,就去问我们校长吧!”            第十三章   许老师说了,这事怪不了他们,都是领导安排他们这样做的……   由于天色已经很晚,李斌良赶到时,除了一曲格调优雅的乐曲在独自低吟,茶楼内已经没有别的客人,等在门口的蒋副市长亲热地把他领进一个小包间,放下了门上的小竹帘,就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开了。   蒋副市长亲手把泡好的茶给李斌良倒上,还介绍说是什么什么名茶。可惜,李斌良不懂这些,也没有注意听,他知道,他注定会度过一个艰难的晚上。   蒋副市长落座后,长叹一声开口了:“斌良,还是开门见山吧!找你来,还是为那件事……现在,我考虑的已经不是牛强,也不是我自己,而是全市的教育呀……那些监考老师肯定都说了实话吧,咳,牛强……都是他惹的事……不不,都是我,对自己要求不严。我管着教育,正赶上牛强高考,能不关心吗?就有关人员打了一下招呼,让他们关照点,谁知道惹出这么严重的后果来,……斌良,求你了,到此为止吧,你想想,这件事如果继续翻腾下去,会导致什么后果?上边要是知道了我们市高考有人作弊,监考老师不负责任,会怎么看这件事,受损失的不光是我,还有江泉的教育事业呀!斌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非常有同情心,你不为我着想,也得为这些考生着想啊!你想想,如果上级因此把我们市的考场撤了,那咱们全市考生就得去外市县高考,那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呀?再严重点,甚至把咱们市今年高考的成绩作废,那后来就更无法估量了。所以,大哥我就求你了……你瞧瞧我的眼睛红成什么样了,再看我嘴上的火泡,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两宿没闭眼睛了,你就饶了我这回吧,今后,大哥忘不了你……今天下午大哥说的那些话都是放屁,你别往心里去,现在,我不是以一个副市长的身份,而是以大哥的身份来求你……”   李斌良真诚地对蒋副市长说:“蒋市长,我理解你。其实,你也应该理解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破案。你想想,连续发生两起命案,死的都是一高的毕业生,我能不认真查吗?我之所以调查牛强高考舞弊的事,目的是搞清事实,不是要揪住这件事不放,也绝不是针对你的。”   蒋副市长急忙说:“是是,我知道,凭咱们哥儿俩的感情,你怎么会整我呢?”   李斌良笑笑:“蒋市长,你能这么想就好。不过,有些话我还得说出来。我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牛强,而是针对这种社会现象。你换个位置想想,譬如,牛强是霍涛或你是霍涛的家长,明明自己的孩子学习不错,考得也不错,却因为穷,手里拿着入学通知书不能去,只能出去当民工,而那些学习成绩不好的人,却凭着舞弊和一些不正当手段,堂而皇之地上了大学,你心里会怎么想?”   “是啊是啊,其实,我也是受了这种不良风气的影响,教训实在太深刻了……斌良,你就多理解吧,牛强的事,就让他自己承担吧,我呢,也准备接受处分,可是,你就到此为止吧……斌良,你表个态斌让我心里有个底,行吗?”   李斌良轻轻叹急一声:“蒋市长,你就别说了。如果牛强的案子查实了,再不出别的枝节,我们也只能这样了!”   蒋副市长感激方分,急忙站起来和李斌良紧紧握手。   李斌良和蒋副市长告别,蒋副市长要送他,被他拒绝了,他要一个人在黑夜的路上走一走,清理一下纷乱的思绪。   夜已经很深了,街道上很静,李斌良一个人孤独地向前走着,长长的身影投射到地上。   一个人的坚强是有限的,李斌良知道,目前的案件,自己只能到此为止了。可是,尽管作出这样的决定,他还是心有不安。而且,心底还有一种不可消除的感觉:不,不会如此,霍涛的命案绝不会到此为止……   好像是呼应他的心理,怀中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心又猛地一跳。   这个号码是那里打来的,那里,曾经是他的“家”。当然,现在,它已经不是了,永远不是了。   他急忙打手机放在耳边。   “爸爸……”   真的是女儿。   李斌良急忙问:“苗苗,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爸爸,你能来一趟吗?”   “去哪儿,你是说……”   “我妈让你来一趟,爸爸,你能来吗?”   接着王淑芬的声音响起来:“李斌良,你必须来一趟,有重要事情。”   李斌良有一种感觉,王淑芬要说的,极可能和自己查的案子有关。   他怀着一种难言的心情走到门口,没等敲门,门就开了,苗苗的身影在迎接着他:“爸爸……”   李斌良答应着走进屋子:“苗苗,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苗苗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客厅还是原来的客厅,可是,却显得那样陌生,茶几和沙发都换过了,或许,是要抹掉自己当年的痕迹吧。   苗苗给爸爸倒了杯茶水,放到他身旁的茶几上,这时,客厅外边才响起脚步声,王淑芬走进来。   李斌良欠了欠身,没有动。因为,他看到,王淑芬的脸是阴沉的。   王淑芬坐到斜对面的沙发上:“你能不能少给我们娘儿俩添点麻烦?”   李斌良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呀,我又怎么了?”   “怎么了你自己知道,让苗苗说吧。苗苗,你说!”   苗苗怯怯地站在一旁,看着李斌良,不说话。   李斌良温和地问:“苗苗,跟爸爸说,到底怎么回事?”   “老师……对我……”   “苗苗,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对爸爸说,老师对你怎么了?哪个老师?”   苗苗说:“许老师,她跟我生气了,她……”   李斌良诧异:“许老师,哪个许老师?”   王淑芬把话接过去:“还有哪个许老师,苗苗的班主任,你们公安局今天把她找去了,审了半天,人家知道你是公安局长,是苗苗的爸爸,回学校就对苗苗冷言冷语的,苗苗受得了吗?人家本来对苗苗很好,这回可好……”   李斌良更诧异了。许慎杰是苗苗的班主任?这怎么可能?记得奉苗苗的班主任姓姜啊……对,这个许慎杰是二小的老师啊,怎么会……   王淑芬不耐烦地说:“你装什么糊涂啊,苗苗不是你托人转到二小的吗?”   “这……哪儿的事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苗苗是什么时候转去的,谁给办的?”   “你这人怎么回事,这是你办的好事,为啥还不承认哪?”   “我要办了怎么会不承认?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啊。前几天我忽然接到二小校长的电话,让我把苗苗送过去。我还奇怪呢,问是谁办的,需要不需要交钱。人家说了,什么也不用,把孩子送过去就行了。等我把苗苗送去的时候,问校长怎么回事,校长说,这事不用我管了,这些年,李局长为了我们学校教学秩序正常进行没少操心,孩子到我们学校来上学,是我们的荣幸……”   真想不到,居然发生这种事:女儿进了梦寐以求的重点学校,自己还不知道,更想不到,那个许慎杰是女儿的班主任……   王椒芬打断李斌良的思考:“行了,人家也是好心,你就别刨根问底儿了。以后再找机会表示一下感谢就行了,还说这件事吧。这不吗,还是我跟许老师道的歉,许老师也挺有修养的,事情也就算了。可是,我必须告诉你:这件事,你不能再深究下去了。现在已经满城风雨了,说公安局抓了好几个老师,说江泉的高考出事了,你再这么干下去,还想不想在江泉待了?你不想待,我和苗苗还要待下去呢……许老师跟我说,你们问她话时,她说的可能有的地方对不上牙,那你也别管了,许老师说了,这事怪不了他们,都是领导安排他们这样做的……”   李斌良警惕起来:“你等一等……许老师说领导安排的,什么领导安排的?领导安排的什么?”   “你装什么糊涂?当然是你们问的事呗。她去公安局之前,学校领导已经找她谈过,告诉她该怎么说。许老师说,其实,也不是学校领导让她这样做,是有上边更大的领导指示校长跟她谈的……李斌良,我太知道你的性格了,什么事情不搞清楚你是不会罢手的,所以,我必须把你找来面谈,你可以不为自己想,也可以不为我想,可是,你要为你女儿想一想。这件事,说小就小,说大也大,真要弄大了,你叫女儿怎么在江泉生活,还怎么在二小上学……现在,高考多难哪,谁不盼望自己的孩子考上名牌大学,当爹妈的有本事,做点手段很正常,有什么了不起?如果我是教育部长,等苗苗考大学的时候,分再低我也让她进清华。这年头儿,就兴这个,有什么了不起的……”   听她这么说,李斌良的火气渐渐从心底升上来,他慢慢站起身:“你找我来,就是为这事吗?”   “对,就是这事。你到底怎么想的,说句话呀!”   李斌良缓缓说“可以告诉你,本来,我已经答应一个人,对这件事不再追究下去了。可是,现在我要重新考虑了。”   王淑芬张口结舌:“什么,你……”   李斌良走到客厅门口,被苗苗拦住了。她低着头站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李斌良说:“苗苗,躲开,让爸爸过去!”   “不……爸爸,我要你答应我,你不要再……”苗苗捂着眼睛呜呜哭起来。李斌良抱起女儿,不知说什么才好。妈的,这算怎么个事啊!自己只是为破一起命案,居然牵扯到这么多事,受到这么多的阻力和干扰,还把自己的女儿牵扯进来,让她承受着这样的折磨……   李斌良轻轻地给女儿擦着泪水:“苗苗,好女儿,听爸爸的,别哭……”   苗苗继续抹着眼泪:“可是,我要你答应我……”   “苗苗,你让爸爸想一想行吗,让爸爸想一想……”李斌良哄着女儿,慢慢放下她,迅速向门外走去。   李斌良离开王淑芬和女儿,很快来到街道上,他一边匆匆地向前走着一边想,怎么办,还查下去吗?   发自内心地说,他真想查下去,一查到底。可是,如果查下去,不知会牵扯出什么,极可能会得罪上上下下一大片人,不知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即使想查下去,也会困难重重,而且,不可能不向市领导汇报,他们的态度也可想而知……   李斌良已经查过刑法,高考舞弊犯罪属于非法获取国家机密罪,正是公安机关的职权范围。按照法律规定,公安机关独立办案,任何人不得随意干涉。可这都是写在纸面上的,事实上,可以干预的人太多了,你能承受得住吗?   李斌良真的缺乏自信。   就在他忐忑不安地边想边走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急忙回过头,看见一个男子低着头从旁边走过来,原来是沈兵。平时总是精神抖擞的一个人,怎么垂头丧气的,出什么事了?   沈兵抬起头,看到李斌良,一愣:“李局……”   李斌良问:“这种时候,你在这儿干什么?”沈兵没有回答,又低下头。借着路灯的光,李斌良看到,沈兵睑色沉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沈兵,你怎么了……和女朋友约会了,才散?”   沈兵点点头:“吹了!”   “什么……你们不是处得挺好吗,怎么吹了?”   沈兵沉重地叹口气:“还不是为了眼前的案子?”今天晚上,那位面容姣好的中学老师女友把他约去见面,他忙里偷闲地去了。想不到,女友居然向他下了通牒,立刻终止正在调查的案件,如果不答应她,就和他吹。沈兵倒不是不想答应,而是说,自己官太小,没那么大的权力,说了不算,可是,女友不信。和他说了声拜拜就走人了。   沈兵说:“李局,不知道有没有人找你?我觉得,这个案子绝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也绝不仅仅是因为牛强打了小抄。我对象……不,她话里话外流露出,今年高考可能有很多考生作弊,如果咱们查下去,恐怕要把这些都捅出来,那样,事情就大了,怎么办?”   李斌良一时无法回答沈兵的问话,想了想只是说:“让我考虑一下再说吧。对了,有件事我正想问你!”李斌良把女儿上二小的事说了,又问,“是不是你在后边帮的忙?”   沈兵急忙说:“不是,我哪有这本事啊?看来,这个人是买你好啊,怎么办了好事不让你知道呢?”   “我也奇怪呢。那你说,会是谁呢?”   “你都跟谁说过这事啊?”   “没跟谁说过呀,就好像跟你们说过一嘴,当时都谁在场了,有你,胡学正,还有任铁柱吧……”   沈兵说:“一定是任铁柱,一定是他!你可别小瞧他,他本事老大了,什么事都能办。这不,我不是想弄个大本的文凭吗,学费交了,可是,挂了好几科,能不能毕业两说着了。可是他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了。这不,前些日子考试我都没参加,可那些科全过了……你别笑话我,如今这文凭,有几个是真的呀……哎,李局,你别有想法,这年头,谁都得搞点歪门邪道,都走正道儿能活吗?对了,你知道吗,胡大队有个侄子,也是任铁柱给安排到一高的,是从外地转来的,按理,要收六千块呢,可是,任铁柱给找了人,只收三千。这小子,确实有神通……”沈兵拿出手机拨号,说:“我问间他,这小子今天夜里值班,还不能睡!”   李斌良想阻止,沈兵已经拨通了手机:“铁柱,是我,哎,问你一件事,李局长女儿转二小的事是不是你办的……你就别装了,李局长赖上我了,说要不搞清楚,就把女儿转回去……你看,我没说错吧……我不听你解释,你自己对他说吧!”说着他把手机递给李斌良,“李局,他要亲自跟你说。”   李斌良接过手机:“铁柱,这种事,你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啊?”   任铁柱惶恐地说:“李局长,我是那天偶然听你说了那么一嘴,就留心了。我早看出来了,你把心全用到工作上了,一天到晚多忙啊,连孩子的事都顾不上。我没啥本事,能帮多大忙就帮多大忙吧,所以就……李局长你别多心,你这人太认真,我要预先对你说,你恐怕不答应,所以就瞒着你办了,请您原谅吧……”   李斌良急忙说:“不不,原谅什么,我感谢还感谢不过来呢……对了,你是不是花钱了,哪天我还你!”   任铁柱说:“不不,李局长你千万别这样,我没花钱,真没花钱……”   “不可能,没花钱你是怎么安排的?”   “好吧,其实,还真不是我亲自办的。那天,你说完后我心里老是不平静,正好碰上了年市长,就替你抱怨了几句,没想到,他……”   李斌良默默放下手机。   回到办公室,李斌良脱下衣服躺到床上,把手机也关上了,心里对自己说:“睡吧,不要想这件事了,这件事已经到此为止了……”   可是,事情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他刚刚闭上眼睛,就要沉入梦乡时,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又响起来。   李斌良闭着眼睛,摸索着把话筒抓到手中:“您好,我是李斌良,请问您……”   “我是钟育人,我有重要情况向你报告……郝拍生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人跟踪他……”   郝粕生,他不是那个失踪了的一高学生吗?他怎么忽然出现了?   钟老师继续说:“李局长,他很害怕,请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们的人在在跟踪他?”   李斌良已经完全清醒了:“不是,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呀!”   “这就对了。郝柏生说,昨天晚上放学后,他在回住处时,那两个人跟踪他,要不是几个同学过来了,他可能就危险了。他越想越害怕。半夜里给我来了电话,他说,这事可能和你们正在查的案子有关,你得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哪!”   “那你快告诉我,他在哪儿?我马上带人赶过去!”            第十四章   我们两辆警车七个人,连夜奔波四百多里,都是为了你呀!难道,你就这样回报我们吗?   郝柏生失踪了。   李斌良等人来到宽河,找到他补习的班级,发现他没有来上学,询问老师和同学,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询问和他住在一起的两个同学,他们说,郝柏生学习很勤奋,每天都早早起来学习,为了不影响别人,就到住处后边的树林去背诵英语,可是,今天早晨他一去就没回来,两个同学以为他直接去了学校,可以,到学校一看,他并不在……   李斌良等人迅速来到那个树林子。郝柏生就是在这里失踪的。李斌良等人分散开,仔细地围绕着树趟子寻找着,想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这时,一个中年女人试探着走过来:“同志……同志,你……你们找啥呀?”   李斌良急忙迎上前:“您是在附近住吗?今天早晨,是不是有个小伙子来这里学习了,你看到他了吗?”   “看……看到了,他……他跟两个人走了!”   “两个什么样的人?他怎么跟他们走的?”   “当时,我起来侍弄菜园子,听到这边有动静,就往这边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个学生跟两个小伙子走了!我也觉得不对劲儿,那两个人一边一个,好像架着他,他问他们要干什么……可是,往那边一走就拐弯了,被树遮住了,我就看不见了,接着,好像有汽车的动静!”   按照女人的指点,李斌良等人奔过去,果然看到新鲜的轮胎印迹。看来,这里真的停过车,从轮胎上看,是一辆轿车。   这么说,郝柏生极可能是被绑架了。   李斌良的手机又响起来,他没看号码就放到耳边,听见了钟老师急促的声音:“李局长,你们快去宽河城郊医院,郝柏生在那儿!郝柏生刚给我打来电话,说他让人打了,然后送进了城郊医院,他不敢任何人联系,只能用医院里的电话给我打……”   两辆警车在街道上向城东疾驶,城郊医院就在那边。   突然珍李斌良心一动,想起了什么,“停车!”   车停下来。李斌良跳下车,向后边跟随的警车招手。   沈兵从后边的警车跳下来:“李局……”   “沈兵,我们不能这么去,换出租!”   两辆警车停到一条巷道中,留下一名刑警守候,其他人在李斌良的带领下,分乘两辆出租车向城郊医院驶去。   李斌良是基于这样的想法:既然不法分子这么猖狂,郝柏生可能还在他们控制之下,自己这么大张旗鼓地赶去,会惊动他们。如果出其不意,可能会发现什么。   在出租车司机的指点下,城郊医院就在前面了,李斌良一眼看到,在距医院不远的街口,停着一辆出租车。他及时通知沈兵,注意这辆出租车,自己则和两个刑警下了车,向医院内走去。   医院大厅内,好多医护人员和患者来来往往,李斌良费劲地寻找了半天,也看不到郝柏生。   李斌良打听外科在哪边,还没打听清楚,怀中手机响起来,是钟老师打来的:“李局长,你们到了吗?刚才,郝柏生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很害怕,不敢在医院待了,刚刚离开,还说那两个人还在盯着他……郝柏生头上缠着绷带,睑上有一处伤痕,嘴唇也肿了……”   李斌良向外一挥手:“快!”   李斌良带着两个刑警快速向外奔去,边跑边在手机上拨号,可是,没等他拨完号码,手机先响起来,是沈兵打来的。“李局,你们快来,有个脸上带伤、头上缠着绷带的青年上了一辆出租车走了,能不能是郝柏生啊?你让我们盯的那辆出租车跟在他后边,我们正盯着他们!”   李斌良说:“就是他们,你一定要盯住,我们马上就来!”   李斌良等人匆匆奔出医院,招手拦住一辆出祖车,向沈兵等人离去的方向驶去。   可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李斌良尾随着前面沈兵的出租车驶入繁华区,指点着司机跟住,不要丢了。这时,前面出现一个十字路口,绿灯就剩几秒了,沈兵的车已经驶过去了,李斌良急忙申明身份,说自己是警察,让司机快点闯路口,跟上沈兵。可是,当司机加速向十字路口驶去时,万没想到,斜刺里一辆黑色轿车突然驶来,尽管出租车急闪,还是被轿车撞了尾部。   司机急忙紧急刹车,李斌良三人只好跳下来。   黑色轿车也停下来,李斌良看到,它的左前灯撞歪了一点,而出租车后部则被撞掉一块漆,还塌了进去。这时,四个汉子从轿车里跳下来,向李斌良等人冲上来,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吵嚷着奔向司机:“你他妈会开车吗?有你这么开车的吗,你他妈的赔我车……”   出租车司机嗫懦着:“这……不怪我,绿灯还没完,你们抢行了……”   出租车司机求助地望向李斌良。   李斌良走上前,亮出警官证:“我们是警察,这辆车是我们征用的,有什么话跟我们说。不过,请你们到公安局去等,我们在执行任务!”   “警察也不能随便撞别人车呀……哎,你们是江泉的,江泉的警察就这么牛啊?我上公安局等什么,你们要是跑了,我上哪儿去找你们……”   另外三人也七嘴八舌地吵起来:“是啊,你们不能走,警察有什么了不起。不管是谁,撞坏车就得赔……”   完了,战机失去了,不可能再找到沈兵他们了,就看沈兵他们的了!   李斌良望着大汉:“那好,我们就不去执行任务了,咱们就地解决,找交警吧,看是谁的责任……”   “找什么交警,明明是你们的责任,咱们马上去修车行,该花多少钱修你们就拿多钱,我也不讹你们……”   两个青年刑警忍不住了:“你怎么这么狂?不行,必须找交警解决,我们没说你们干扰执行公务就便宜你们了!”   大汉的手下也冲上:“咋的,我们没讹你们你们反倒讹上我们了?你们警察都是一家,交警也得向着你们,不能找交警……”   路口乱成一团,好些车都堵住了,直到交警赶到,才把两辆挡路的车移开。后来,李斌良又和宽河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长取得联系,刑警大队长亲自带人来到,大汉们才说给刑警大队长一个面子离开了。   李斌良气愤难平,他对刑警大队长说:“他们是什么人,这么狂?明明是他们撞了我们,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   刑警大队长却息事宁人:“算了算了,你们办正事要紧,他们由我来慢慢对付吧!”   李斌良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李局,你也算是老刑警了,还看不出来吗?”   明白了,肯定又是江泉的刘乃君之流,哪儿都有这样的东西。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也没有时间纠缠,沈兵已经把电话打来了。他说,他们跟的那辆车趁乱溜了,可是,郝柏生被他们找到了。李斌良立刻让他们马上来公安局。   可能是惊恐和屈辱所致,郝柏生坐下后突抱头呜咽起来。   李斌良给他倒了杯水:“郝柏生同学,平静一下吧,事情已经过去了,把一切都对我们说说吧!”   郝柏生慢慢平静下来,可是,他抬起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李斌良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那好,我们先不谈这个,谈谈你来宽河的事吧。你为什么突然离开江泉一高,来宽河补习了?”   “这……因为,宽河重点高中的教学质量好!”   “可是,我们已经了解过,大家都说,宽河的质量不如我们江泉一高啊!”   “这……你们就别问了,我就是愿意来宽河,什么也不因为,我来这里能安心学习,就为这个……”   他说漏嘴了,李斌良立刻紧紧盯住:“来宽河能安心学习,为什么在江泉不能安心学习?”   郝柏生突然愤怒起来:“你说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们搞的……”突然他又改变语气,低下头,“对不起,我说得不对,这事不怪你们……”   李斌良耐心地说:“郝柏生同学,我还得提醒你一句,我们两辆警车七个人,连夜奔波四百多里,可都是为了你呀!都是因为你给钟老师打的电话,难道,你就这样回报我们吗?”   郝柏生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很害怕。其实别说你,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会害怕。可是现在,害怕的不光是你,还有他们。你想想,他们为什么这么对待你?是因为他们害怕呀!他们害怕什么?既害怕我们警察,也害怕你,所以,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和他们斗,把他们抓起来,这样你就不必害怕了。”   郝柏生突然猛地抽泣起来:“不,不,你们斗不过他们,他们太厉害了……”   “自古以来邪不压正。这些黑恶势力表面上好像很强大,可是,他们为什么暗中行事?还不是见不了阳光,还不是怕我们。郝柏生,你也是男子汉了,难道你的骨头就这么软吗?”   “可以,霍涛已经死了,我不想……不想走他的路啊!”   “霍涛的死恰恰是因为他没有及时向我们报告,如果你也这样,危险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大了。因为,他们让你闭嘴的最好办法是让你永远不能说话,你明白吗?”   最后,郝柏生终于被说服了,一点点说出了他的经历。   原来,自公安局进入江泉一高开展调查后,郝柏生就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想对警方说实话,可是,又不敢完全相信警方,而且,还感到有人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自己,越想越害怕,就三十六计走为上,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江泉,来了宽河。谁知,他还是没躲开他们,很快又被他们找到了,并变到了更加明显的威胁。   “霍涛没死的时候,曾经跟我、还有华白安商量过,要揭发检举他们,我们还一起研究着写了检举信。”   “寄出去了吗?”   “寄出去一封。寄给地区教育局了……可是,想不到刚刚寄出不久,霍涛就出事了!”   李斌良换了个角度:“那好,现在你详细说一说,你们揭发检举的是什么事?”   “在这届高考中,有很多人舞弊,不止牛强一个人,很多监考老师都视而不见,像我们这些老老实实的学生就吃亏了,所以,我们心理很不平衡,就想向上级反映,想不到……你知道他们怎么舞弊的吗?他们把手机和传呼机带进了考场,开考后不久,外边有人把答案通过短信发到手机和传呼机上,监考老师装做看不见……霍涛死了以后,我非常害怕,你们还怀疑疑霍涛杀了吴颖,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又不能跟你们明说,我……我越想心里越没底,就来宽河了。谁知,他们还不放过我!他们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跟他们打交道了,在江泉,他们就威胁过我……就是霍涛出事那天晚上,我去找霍涛商量举报高考舞弊的事,可是,走到他干活的工地外边时,发现两个小子在大门外晃悠,他们看到我就迎上来,问我是不是姓霍,我说不是,他们又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就说是一高的,他们一听,不容分说就拉我向一边走,说要和我谈谈。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他们就盘问我来工地干什么。没办法,我就说来找霍涛,他们就追问我和霍涛是不是一伙儿的。我一听觉得这里有问题,就说不是,可是,他们不信,威胁我说,少跟霍涛搅和,如果不听他们的,没有好下场。我很害怕,后来,他们就放了我,,就因为这,我那天晚上没有见到霍涛,想不到,他就在那天晚上出事了……”   “怪不得杨明山和那个烟摊的摊主都说有两个人在工地大门外晃悠,怪不得他们又说不是二明子和豁牙子,原来,是这两个人哪。看来他们是两伙人,可是目的却是相向的,都是冲着霍涛去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李斌良看着沈兵,沈兵也奇怪地看着他。   一时想不通,李斌良又转向郝柏生:“你继续讲,来宽河怎么又碰上他们的?”   “他们怎么找到我的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放学回住处的路上,我正在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地答应一声,扭头一看,有两个人影向我凑过来。因为是晚上,我当时没有看清他们,可是,感觉不对劲儿,正好这时有几个男同学奔过来,拉着我一起走,我才算平安地回到住处。我有点害怕,又不敢跟别人说,也不敢报警,只好给钟老师打了电话。今天早晨醒来后,我以为昨天是自己多疑了,再加上学习紧张,又到后边的树趟子去背英语。谁知,他们突然就出现在我身边,我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们已经把我控制住了。当时,我吓坏了,像一个木头人似的,他们让我跟他们走,我就乖乖地跟他一们走。后来,他们就把我带上一辆轿车,我……我……”   郝柏生又陷入惊恐之中,说不下去了。   李斌良给郝柏生换了一杯水:“别急,慢慢谈。他们把你带上车,都干什么了?”   “上车后,他们一个人开车,另一个人就亮出刀逼住我,问我想死想活,想活就乖乖说实话,不然,一刀捅了我,然后往荒郊野外一扔,谁也不知我咋死的。我说我说实话,他们就问我知道些什么,我当时真反应不过来。那个人就开始打我,先打我耳光,又用刀背砍我的头,说我装糊涂。后来我明白过来了,他们问的是江泉的事。我……我……害怕,就把责任都推到霍涛身上了,想着他反正死了,也不怕他们报复了。他们听完后没再迫问,只是警告我闭上嘴,今后不许再跟任何人提这件事,更不能上告。如果敢不听他们的,他们就会来找我算账。他有还说自己是黑社会,神通广大,我跑到哪儿也能找到我,报警也没用,公安局里也有他们的人。还说弄死我就像掐死只妈蚁……后来,他们又把我拉到城郊医院外边,还扔下二百元钱,让我去包扎一下伤口……再后来,你们就知道了。”   郝柏生停下来,手摸着头上缠着绷带处,低下头。   李斌良问:“现在,你还能认出那两个绑架威胁你的人吗?”   郝柏生抬起头:“能。”   李斌良看到,他说这话时,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接着,又捂着眼睛抽泣起来:“李局长,对不起,我……我可能太软弱了,我……我真的害怕,现在也很害怕……但我恨他们,可是,我斗不过他们……”他突然抬起泪眼:“我曾经给你打过电话,你还记得吗?”   李斌良想起来了,是廉政检查那天下午,自己在办公室接到一个不明的电话,打电话的人提示自己不能放过牛强,还指出他在高考中有作弊的行为,后来查出是宽河的号码。原来,那是郝柏生打的。   李斌良轻轻拍了拍郝柏生的肩膀:“谢谢你,其实,你表现得很勇敢……”   郝柏生却摇着头:“不,我真的很害怕,我真的害怕……”   李斌良不再说话,他非常理解郝柏生的感觉。真的,恐俱是人遇到威胁和危险时自然的反应,多么勇敢的人都会存在恐惧,何况,这种来自黑恶势力威胁所产生的恐惧,更令人难以抗拒。就是那些在枪林弹雨面前毫无惧色的人,在这种威胁面前也很难做到从容镇定。因为,黑恶势力不像战场上的敌人那样可以分辨,可以与之交战,他们往往躲在黑暗中,突然之间向你施暴。所以,一般的平民百姓,不可能不怕他们。这也是黑恶势力猖狂的原因。他们正是以恐惧来控制人们、控制社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李斌良心情沉重,他再次清晰地感到,自已又面临一种似曾相识的局面。   好,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一股战斗的欲望从心头生起,李斌良觉得全身热起来。            第十五章   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县级市的公安机关传唤副科级以上的干部要请示市领导……   年市长听完李斌良的汇报,久久未发一言。   李斌良等了片刻,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年市长,是这样,我原来想,只要把吴颖和霍涛的命案查清,别的也不准备再深查下去了,可是,现在由不得我们了。很明显,黑恶势力已经介入,而且气焰嚣张,公然向我们公安机关挑战;还有,从郝柏生提供的情况看,今年高考,确实发生了很产重的舞弊事件,并不止牛强一个人。我们既然已经知情,如果放下不管就是读职,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年市长仍然紧闭着嘴,好一会儿才说:“你们得给我一点时间,容我考虑一下!你们要保密,一定要严格保密,不得向任何人泄露案情。要讲政治,要把保密作为一条纪律,向所有知情人宣布,谁要是随意泄露有关情况,要追究他的责任!”   李斌良还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变了:“年市长,谢谢您!”   年市长有些意外:“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女儿的事……”   年市长露出一丝笑容:“啊!这件事啊,我早忘了,你为案子忙得要死,这点事还能让你操心吗……对了,你别感谢我,得感谢副市长,他一听说这事就急了,马上就给教育局打了电话,很快就落实了!”年市长感叹的说,“看来,教育工作确实非常重要,它事关千家万户和我们每一个人哪,所以,我们要对它格外关爱。你们公安机关,也要为保卫江泉教育的大好局面服务啊……”   李斌良不再说话,只是认真地听着。   一走进公安局大楼,胡学正就匆匆迎上来:“李局,华自安同意说实话了。但是,必须对你说!”   李斌良走进胡学正的办公室,华自安和他的父母立刻站起来。   没等李斌良发问,华自安就开口了:“李局长,是这样,其实,我早就想说实话,可是,我爸爸妈妈胆小,不让我说。刚才,胡大队长跟我谈好半天了,郝柏生也回来了,该知道的你们一定都知道了。我就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们吧……”   华自安说的内容开始和郝柏生说的差不多,可后来就不一样了。他和郝柏生及霍涛确实是经过研究后决定上告的,可是,信寄出后,不知为什么没动静,却被别人知道了,二明子和豁牙子找上了他,说他胆子太大了,要教训教训他。他虽然很害怕,可是,咬定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意思。想不到,那天父亲回家后忽然问起他,是不是和别人合伙举报高考有人舞弊的事了,他瞒不过去,只好吞吞吐吐地说了。父亲又生气又着急,说他惹了大祸,今后,再也不要参与这事了。后来他才知道,有人找父亲谈过这事,父亲受到很大压力,但是,对方已经答应,一旦华自安不再参与这事,毕业回江泉,工作由他们负责安排。这样,他就改变了态度,那个青工看到的那次,他就是去跟霍涛说退出的事。可是,事情并没有完。二明子和豁牙子又找上他,让他领他们找到霍涛,他们还要和霍涛谈谈。他只好领他们找到霍涛的工地,想不到,霍涛就在那天晚上死了。事情发生后,他思想压力非常大,也非常后悔和痛苦,觉得霍涛的死自己有责任。一听到公安局找他,就慌了神,急忙躲到二明子那里去了。后来,实在受不了压力,就偷偷溜出来,和钟老师取得了联系,钟老师劝他投案,他答应了。可是,走到半路上被二明子和豁牙子追上了,吓唬了他一通。他父母也来了,把他领回家,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想好了到公安局怎么说,才带他来投案……   “当时,我……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华自客观存在吞吞吐吐,“可是,我……我也没办法。”   李斌良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你爸爸说过没有,是谁给他施加了压力,又是谁答应,等你毕业回江泉时,保证能安排满意的工作?”   “出面找我爸爸的是他们单位的头儿。可是,我爸爸说,后面指使的是牛强的舅舅!”   李斌良一惊:“你知道牛强的舅舅是谁吗?”   “能不知道吗?他在一高的时候不好好学习,称王称霸,靠的还不是他舅舅……”   李斌良又问:“华自安,有一件事你还得说清楚。在我们找到你之前不久你就离开家了,手机上显示,有人给你打了电话,能告诉我们,打电话的人是谁吗?”   “是二明子。他说,你们在找我,让我快躲起,我……我就跑他那儿去了。”   不出所料。可是,二明子是怎么知道警方行动的?   李斌良怀着兴奋的心情回到办公室,苗雨在等他,并且告诉他一个意外的消息,钟老师要见他,但见面地点不能在公安局,只能在钟老师家里。   李斌良和苗雨走到街道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向老街口方向驶去。快到老街口的时候,他们提前下了车,然后步行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个小卖店,可是,小卖店附近没有钟老师的影子。李斌良以为他在小卖店内,正要进去,身后却响起钟老师低低的声音:“李局长,你们跟着我!”   李斌良急忙转身,发现钟老师的身影不知从哪儿突然出现了,他正要说什么,钟老师却已经转身走了。李斌良和苗雨对视一眼,急忙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他身后。   一个公安局长要见一个知情人,居然采取这种办法,赶上地下斗争了。   走过两条僻静的街道,进了一片居民区,都是建了很多年的老旧平房,也没有路灯,光线很暗,虽然走路费点劲儿,也起到了很好的隐蔽作用。   钟老师的身影拐进一条巷道,李斌良和苗雨急忙跟进去。   钟老师的家是个田字格式的平房住宅,一个厨房,一大一小两个卧室和一个客厅,面积虽然不大,收拾得却很干净,显得朴素利落。家里只有钟老师和他老伴,三个人走进客厅后,钟老师的老伴给二人倒上水,笑了笑,就走了出去。从她的一举一动中,可以感觉到,她也有些紧张。   谈话开殆了,钟老师歉意地说:“李局长,苗雨同志,对不起,咱们说话得小声点。我们这房子都是连脊的,虽然隔音还可以,但是,声音大了也能让人听到!”   李斌良说:“钟老师,您既然开门见山,我也就不隐瞒了。说真的,我们之间都有个认识过程,我觉得,现在我对您已经很了解了,您是一个优秀的老师,您不但工作负责,教学能力强,而且,为人正直,真诚地关心学生。这一点使我们非常感动……”   钟老师急忙打断李斌良:“别别,李局长,千万别这么说,你越这么说我越惭愧,这年头,哪还有正直的人哪?我……我也是尽量对得起良心罢了。李局长,现在没有外人,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我坦白地告诉你,我知道的东西不多,可是,只要你们给我保密,凡是我知道的,绝不隐瞒。”   “钟老师,太感谢您了。您既然是这种态度,我们也要以诚相待,只要不涉及案件保密的内容,我们也实话对您说。是这样,我们在侦破吴颖和霍涛这两起命案时,我们无意中发现,在今年的高考中,我们江泉,尤其是你们一高,存在严重的舞弊问题。牛强已经承认了自己有作弊行为,当然,他没有完全说实话。可是,郝柏生也跟我们谈了很多这方面的情况。综合这一切,我们觉得,高考舞弊可能不是个别现象。考场设在一高,您又是一高的骨干老师,还负责补习班,一定知道一些情况。如果知道,请您告诉我们,可以吗?”   钟老师肯定对这早有思想准备,所以,听完李斌良的话之后,他略作思考就低声说道:“怎么说呢?李局长,苗同志,你们别笑话我胆小。我只是一个普通教师,还想在江泉混下去,即使我不怕,我还有家人、孩子……好,我们说正题吧。是这样,这学期一开学,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一高在全市虽然教学质量最好,被当做重点高中,可是,在全区也就中下游,在全省就更排不上号了。教育部门和市领导经常为此受到上级批评,咱们江泉市的工作在全区排位时,也经常因为教育成绩差而被落下几位。这种状况是和主管教育工作的领导与各个学校的领导水平和师资力量分不开的,不是说你想提高就能提高上去的。可是,在上学期一开学,校领导就经常在各种会议上说,今年的高考一定要取得突破……”   苗雨问:“难道一开学,学校领导就做好了高考舞弊的准备?”   “不不,”钟老师急忙摇头,“这……这都是我自己联想的,一点证据也没有,是我听说有很多人作弊后想到的,可能事实并不是这样……不过……戴校长确实找过我!那是开学不久的时候,戴校长跟我说:‘今年高考,咱们得想点办法呀,不能太老实,老实吃亏呀。’我问他什么意思,他反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使高考的成绩提高一下,我说我是没有,他没再说什么就走了……当时,我没太往心里去,可是,在高考之前,我见他经常找一些老师个别谈话,挺神秘的样子。我就想,戴校长是负责抓教学的,高考成绩好坏,直接关系到他的工作成绩,莫非他要做什么手脚……我听说,戴副校长已经内定为二高的校长,很快就要上任了!”钟老师叹息着继续说,“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如果是个人作弊,即使参与的人多一些,还可以理解,可是,如果是有组织的,那性质就变了……汉代王符在《潜夫论·本政》中写道:‘国家存亡之本,治乱之机,在于明选而已矣。’高考制度是目前来说最为公平的一种选人制度,虽然分数不能说明一切,但是,严格的考试制度对于那些投机取巧,浑水摸鱼的学生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对于那些立志成才的青年来说,高考则为他们提供了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这不仅仅是保证高等学校生源质量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确保了社会公正以及人才价值标准的公信度。可是,如果都这么搞起来,还谈什么公平公正公信!”   钟老师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李斌良听得出,钟老师是真诚的。他这些话也都发自内心,他是真的热爱教育事业,也是真的痛苦和无奈。   李斌良想说点什么,却想不出说什么才好。还好,苗雨适时打破了沉寂:“钟老师,咱们再谈谈眼前的事吧,您对吴颖和霍涛的死是怎么看的?”   钟老师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明摆着呢,肯定和今年的高考有关,和霍涛他们的揭发检举有关……其实,我早该跟你们谈,可是,顾虑太多,结果耽误事了。他们上告的事,其实我是知道一些的。”   李斌良迅速和苗雨对视一眼。   “这……怎么说呢,这届学生里,霍涛和我关系很好,对我也很信任,他做什么也不瞒我。高考结束后,他就把发现的情况跟我说了,我当时还不十分相信,后来,他又带吴颖、郝柏生、华自安来找我,他们都反映了同样的情况,加上我自己又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这才信了。他们就跟我说要上告,我毕竟是老师,想的比他们多一些。开始,还真劝他们谨慎来着,可是,霍涛他们态度很坚决,我也就不多说了。其实,我的心里也和他们一样痛恨这种事,也希望他们……总之,我就没再劝他们,只是嘱咐他们要保密。谁知,居然发生了这种事,吴颖和霍涛都死了……”   李斌良轻声问道:“这么说,郝柏生去宽河的事,您是清楚的,您也知道他和霍涛的关系……”   钟老师低声说:“对,可是,因为吴颖和霍涛相继死了,我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怕郝柏生也出事,再加上当时对你们不太信任,就没有说实话。现在看,我错了!不过,也不能全怪我,现在,真让人不敢相信任何人。你们想想,霍涛他们把我们江泉高考中有人作弊的事反映上去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人下来查?还有,霍涛和吴颖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是因为举报了高考舞弊这件事,那么,害他们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是谁泄露了出去……”   突然,李斌良眼前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钟老师停了停,又垂下眼睛摇起头来:“现在的事情,真让人……所以,请你们原谅我的软弱吧……李局长,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也不知道对你破案有没有用……对了,李局长,我能体会到,你们也不容易呀,差不多,也就收手吧,这种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也是很难找到证据的!”   李斌良发现,苗雨的眼中闪出愤怒的火花。   李斌良知道,自己的眼睛也同样是这样。他尽力控制着对钟老师说:“钟老师,您不必这么悲观,我现在向您发誓,也向死去的吴颖和霍涛发誓,我们一定要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钟老师的眼睛一亮,但是,马上又暗淡下来:“这……李局长,你别这样,我知道,如今的事……”   “钟老师,您不要说了。我说过的话是不会收回的,如果我做不到,我就辞职!”   钟老师突然站起来,向李斌良深深鞠躬:“李局长,不管你能不能做到,我都替我的学生感谢你……”   李斌良没有再说话,他的眼睛湿润了。   午夜时分,牛强被两个全副武装的防暴队员从监舍内提出,押进讯问室。然后,两名防暴队员笔直地站在讯问室外警戒。   李斌良、胡学正、沈兵、苗雨坐在讯问台上,苗雨负责做笔录。   牛强使劲眨着锈涩的眼睛,努力想弄清发生了事。   胡学正开口了:“牛强,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对你进行讯问吗?”   胡学正一改以往那种犹豫的习惯,厉声说:“那你就想想,现在,在你面前的一个是公安局长,一个是刑譬大队长,一个是大案中队长,而且是在这种时间审你,能有什么事呢?”   “这……可是,我该说的……已经……都说了!”   “你说的是谎言!你避重就轻,避实就虚,想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以为把自己豁出来就行了是不是?告诉你,现在谁也保护不了你了,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牛强睑上现出惊慌之色:“我……我舅舅他……”   沈兵说:“少废话!已经跟你说清楚了,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了!”   牛强更加惊慌:“难道,我舅舅已经……”   沈兵一拍桌子:“现在不是你提问题的时候,要想争取从宽处理,彻底坦白交代,是你唯一的出路。”   牛强撑了一会儿有点撑不住了,他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李斌良他们掌握了什么证据,只好吞吞吐吐地交代起来,“这……我都交代了,我高考时,作弊了!”   “我们不听这个。说,你是怎么作弊的?”   牛强试探地说:“我……我打小抄了……”   胡学正打断牛强的话:“牛强,你是不是想顽抗到底?你作弊了,可是,却不是打小抄,这一点我们早就查清了,现在,你还想顽抗吗?”   “我……我是用手机作弊的……”   李斌良三人迅速对视一眼。   胡学正说:“好,牛强,这样才对!说说,你是怎么用手机作弊的?”   “是这样,在进考场前,我……我把摄像探头放在身上,从胸前的衣扣处探出来,不特别注意根本看不出来,这样,试卷上的题就传了出去,他们……他们在场外把每道试题的答案做出来后,再发到我手机上……”   根据牛强的供述,在高考之前,就有人为作弊做了精心的准备,他们组织了一个由高中各科教学水平最高的老师组成的答卷组,在考场外集中,待牛强身上的摄像探头将试题传回后,立刻组织答卷。然后,再将答案通过手机短信传给牛强等考生。   胡学正问:“是谁帮你做这一切的,我是说,谁提出把探头放在你身上,又是谁组织老师们在考场外答卷的?”   “是戴副校长……”   《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规定,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有关法规还明确规定,党和政府也多次提出,公安政法机关独立办案。   可是,李斌良要对涉嫌犯罪的戴副校长进行讯问,却感到十分为难。   因为,戴副校长是副科级干部。虽然在任何文件、规定之中都找不到这样的规定,可是,李斌良在多年的实践中已经非常明白,一个县级市的公安机关要对一个副科级以上的干部采取强制措施,必须请示市领导。   现在,李斌良要传唤戴副校长。如果请示市领导,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呢?   两种可能:一种是同意。那就都好办了。可是,也有别外一种可能——不同意。而这种可能性要远远大于前者。而且,你请示后,不但没得到批准,还走漏了风声,即使终于有一天同意你采取所要采取的措施了,恐怕效果也要大打折扣。   李斌良询问了一下胡学正和沈兵:“哎,如果我们不请示就传唤戴副校长,有没有什么违背法律规定的地方?”   沈兵立刻回答:“没有,哪有这一条,公安局传唤个副科级干部必须请示上级党政领导?哪儿有这一条?”   谨慎的胡学正认真想了想,也摇摇头。            第十六章   你眼里还有没有领导,有没有市委市政府……   李斌良发出传唤戴副校长的命令,胡学正和沈兵带人出发了。李斌良虽然没有前往,心却跟着他们去了。   半个小时过后,他接到了胡学正的电话:“李局,戴校长不见了!”他们先赶到一高,却发现戴副校长没来上班,就又赶到他的家中。可是,家中只有他老伴一个人,而他的老伴说,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李斌良问:“她说没说,戴副校长那么早出去干什么了?”   胡学正回答:“她说她不知道,戴副校长每天早上起来去北郊公园锻炼身体,可是,今天出去后一直没回来……”   十多分钟后,李斌良和苗雨赶到北郊公园。胡学正等人的警车停在公园外边。   李斌良正要给胡学正打电话,询问他们在哪儿,忽然,看见一些游人慌乱地向林中奔去。   李斌良和苗雨也向树林深处跑去,半路上,手机又响起来,还是胡学正打来的:“李局,戴校长找到了……”   李斌良急忙问:“是吗,他在哪儿?”   “在江里,我们把他拉上来了!”   李斌良心慌起来:“什么,他死了吗?”   “没有。我们赶到时,他刚好跳下去。虽然没少喝水,不过,心还在跳着,没有危险……他是自杀……”   十几分钟后,戴副校长被送进医院,一个小时后,已经完全脱离危险。他是没少喝水,不过,生命还是抢回来了。现在,他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臂上挂着输液管。   医生告诉李斌良,人没事了,他们可以询问了。   可是,他还在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也不知是昏迷着,还是在睡觉。   李斌良在床边仔细地端详他。看上去,他的脸色不太好,显得很暗,缺乏血色,而且胡子拉碴的,好像几天没有刮了,白发也比以前多了些,嘴唇上也长着几个破了的火泡。不过呼吸均匀,心跳正常。   李斌良轻声问:“戴校长,你还好吗?”   戴副校长没有一点反应。   李斌良义叫了声:“戴校长,我们谈谈可以吧!”   戴副校长还是没有反应。   沈兵忍不住上前,大声说:“戴校长,医生已经说了,你没事了,你就别装了!”   戴副校长的眉毛略略动了动。   李斌良说:“戴校长,你一定听到了,你应该明白,我们必须谈谈,可以吗?”   片刻,戴副校长嘴唇终于动了,尽管眼睛还闭着:“李局长,我是副科级干部,你们……你们不能随便抓我,必须市领导批准!”   “戴校长,看来,你现在很清醒,那我就告诉你,我们查遍了所有法条,没有公安机关询问一个副科级干部时,必须得到上级党政领导批准的规定。我想,现在你应该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自己的命运。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戴副校长哽咽起来,用一只没有输液的手捂住了睑,终于哽咽着开口了:“李局长,我……”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女声远远从外边传进来:“……他是我们一高的副校长,我是校长,凭什么不能看他,让开,我要见你们李局长……”   戴副校长听到这个声音,突然一愣,迅速地擦了几把脸上的泪痕,再次闭上眼睛。   李斌良心里说了句些“不好”,急忙走出病房。   果然是程玉芳,此时,她已经挣脱阻拦的刑警,正在向病房这边奔过来,一个年轻刑警拉也不是,扯也不是地跟在后边。程主芳看到李斌良,立刻求救般叫起来:“李局长,你看看你的手下,干什么呀?戴校长都这样了,凭什么不许我见一见?我怎么了……对了,李局长,我不是代表我自己,还代表蒋副市长呢,他有事来不了,让我替他先看一眼……”   话没说完,她已经从李斌良身边走过,推开了病房的门。李斌良只好跟着她走进去。   病房内,戴副校长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程玉芳走进来,立刻扑向他,泣不成声起来:“戴校长,你这是怎么了,为啥呀……”   戴副校长一动不动,看上去,好像还在昏迷中。   “戴校长,我的老大哥,你到底为啥呀,能不能跟妹妹说说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妹妹咋跟全校师生交代,咋跟蒋副市长交代呀,你到底为啥呀……”   戴副校长还是一动不动。   苗雨走上来:“程校长,戴校长现在身体很弱,说话困难。您已经看过他,还是让他体息吧,有话等他恢复了再说行吗?”   程玉芳看看李斌良,又对床上的戴副校长说:“戴大哥,你安心休养身体吧。家里的事放心,有我呢,我一定会把大嫂和侄子照顾好的。你放心吧……蒋副市长也非常关心你,让我告诉你,不要挂心学校和家里的事,我们会照顾好一切的!”又问李斌良:“李局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戴校长怎么会出这种事啊?”   李斌良看着程玉芳:“我正想问你呢,他是你的副校长,你应该比我们清楚啊!”   “这……我……我怎么清楚啊!自从你们到我们学校开始调查案子后,他就有点不正常,总是忧心忡忡的,不知为什么……李局长,你一定要调查清楚啊……”   好一会儿,程主芳才抹着眼泪离开。李斌良再回头和戴副校长谈话,可是,戴副校长的态度已经改变,变得冷冷的,说每句话都非常费劲。在这种情况下,也为了避免再发生干扰,李斌良在征求了医生的意见后,不得不把他带回公安局。   讯向室内,戴副校长依然挂着输液瓶。考虑到他身体较弱,李斌良特意让人给他搬来了沙发。   讯问进行得好像很顺利,没用李斌良发问,戴副校长长叹一口气就开始交代:“李局长,行了,你们既然救了我,肯定什么都知道了。我都交待吧,那些事,都是我做的!”   李斌良说:“戴校长,你说得具体点,你都做了什么事?”   “好吧,反正瞒也瞒不住了,今年高考出的事,责任都在我身上。其实,早在高考前好久我就做了准备,找了几个靠得住的老师,当然,哪科的都有,高考开始后,在校外找个地方集中到一起……我预先安排了一辆车,车上安置了摄像接收设备,又把微型无线摄像探头安在牛强身上。这样,卷子只要一发下来,上边的内容就被我们掌握了,我们就抓紧组织老师解答,然后,把答案通过手机短信或者传呼机传回考场!”   李斌良问:“戴校长,你们费这么大的周折搞这种事,难道只为了牛强一个人吗?”   “受益的确实不止牛强一个人,除了他,还有一些人,不过,都是圈里的。”   “什么圈里的,都有谁?”   “还有几个市里和教育局领导的子女以及他们的直系亲属,剩下的就是答题的那些老师的子女亲属,大概有三十来人吧!”   “那么,你再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不是说了吗?为了提高我们学校高考录取率……当然了,我也有私心。如果录取的人多,分数高,我这个管教学的副校长也有功劳!”戴副校长住了口,低下头。   “听说,你即将被提拔为二高的校长,这就是对你这种功劳的奖赏了?”   戴副校长喃喃道:“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我当了多少年副校长了,早该提了……”   李斌良看着戴副校长,觉得心隐隐作痛,好一会儿才说:“戴校长,你还是个校长吗?你知道这样做的危害吗?教育,是强国之本哪……”   想不到,李斌良还没说完,戴副校长突然抬起头,把话接了过去,而且,刚才的病态一扫而光:“说这个有什么用?现在,危害教育危害国家的事太多了……你能给我解释吗?为什么一样的学生,高考录取的分数线却不一样,为什么有的大城市的考生录取分数线要比咱们江泉低一百多分?你们抓我也好,判我也好,我认了。可是,我不服,我没有罪,我是为江泉人民干了好事,我这种做法是被逼的,是对这种不合理现象的报复。如果你能对我提的问题做个合理的解释,我就服罪,不但服罪,还把我知道的很多事都说出来。你能解释吗?”   李斌良无法解释,他只能把话题拉回来:“戴校长,你刚才说,你还有好多知道的事没有说出来?”   戴副校长愣住了:“这……我说什么了,我没说呀……”   “怎么没说?你说得非常清楚,如果我能解释清楚的话,你不但服罪,还要把所有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我那是顺口说出来的!”   “那好,你说说,参与这次高考舞弊的都有哪些老师,你不是有一辆车在校外吗?里边安装了无线摄像接收装置是吧,这个装置是哪儿来的,车又是谁开的?”   戴副校长惊慌起来:“李局长,我已认了,你就别再往下追了,别再牵扯别人了!”   “戴校长,这恐泊不行。我们的案卷必须完备才能结案,要靠证据定案,不能光凭你一个人的供词啊!”   “摄像接收装置是我在省城买的,车是我雇的,不认识司机,参与答卷的老师我忘记是谁了。就这些,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戴副校长的悉度变得很坚决,在这个向题上好像再也问不下去了。李斌良换了个向题:“你为什么要自杀?”   “就为这个罪呗。我干出这种事,你们眼看查出来了,我没脸活下去了!”   李斌良进一步追问:“昨天晚上,我是说前半夜,你在哪里?”   戴副校长一愣。   刚才,苗雨等人已经问过戴副校长的老伴,她提供,最近一些日子,丈夫就心神不宁,昨天晚上直到半夜才回家。李斌良觉得,他今天的轻生极可能与昨夜有关,因此必须问个明白。   可是,戴副校长一下就封了门儿:“我心里闷,一个人在等上溜达来着。”   “就你一个人,遇到什么人没有?”   “就人一个人,没遇到任何熟人!”   李斌良还想问下去,可是,讯问室的门被人敲响了。李斌良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政委,他的眼神告诉他有重要的事情。他只好中止了讯问,把戴副校长交给胡学正和沈兵,随政委走出去。   政委说:“年市长来电话了,打听你在干什么。我说,你在忙案子。再一问,才知道戴副校长的事你还没向他汇报。斌良,这可是失误啊,我看,你马上向年市长汇报一下吧!”   年市长办公室的门紧紧地关着,李斌良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听了听,里边没有动静。   李斌良想再去办公室问一下年市长去了哪里,想不到,他正要离开,屋内传出脚步声,他急忙大声叫起来:“年市长,是我,李斌良……”   门开了,走出来的是江峰。他好像挺惊讶地冲李斌良一笑:“李局长,您来了?年市长在里边。您进去吧,我去找蒋副市!”   李斌良看着江峰向蒋副市长的办公室走去。   年市长正在锁抽屉,一副要离开办公室的样子,看到李斌良,现出惊讶的表情:“啊,李局长,你不是很忙吗,怎么有时间来市政府啊,我挺忙,正要出去!”   口气好像很正常,可是,李斌良还是听得出,里边透出压抑不住的不满和怒火,也包括讽刺。“啊……年市长,有事向您汇报一下!您可能知道了,一高的戴副校长今天早晨投江自尽,被我在救上来了,因为他涉嫌一个案子,被我们找到公安局了……”   “什么?有这种事,我没听说呀!既然你们已经把他抓起来了,公安机关独立办案,向我汇报什么。行了,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还有事,汇报我就不听了!”年市长说着,向门外走去。   李斌良心中的屈辱一下变成了怒火,他一下站在门口,拦住年市长的去路护:“年市长……”   年市长脸上也闪过几分怒意:“你拦住我干什么?莫非,我也涉嫌什么案子,要把我带你们公安局去?走吧,带手铐没有,给我扣上!”年市长把手腕伸出来。   李斌良实在承受不住了:“年市长,我是来向您汇报工作的,如果我有什么错误,您当面指出来,我一定虚心接受,可是,您不能这样对待我……”   “我怎么对待你了,你觉得不正常吗?你想过没有,你又是怎么对待我的,怎么对待市委市政府的?你眼里还有没有领导,有没有市委市政府?你们公安机关独立办案不假,可你也另别忘了,公安工作必须绝对置于党的领导之下。你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你有什么权力跟谁也不打招呼,就把一个副校长抓走……”年市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爆发出来。   李斌良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只能站在年市长面前,垂着头,听着他劈头盖脸的训斥。还好,年市长还是有一定修养的,发泄了一会儿,终于控制信自己,猛地关上门,回到办公桌后边坐下,手向对面的椅子一指:“坐下吧!”   李斌良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尽管李斌良尽量言简意赅,还是用了近二十分钟,才全面汇报了目前掌握的情况,并再次强调了黑恶势力介入的问题。年市长听着听,也严肃起来,听完后,态度一下变缓和了:“斌良,我刚才有些过分,你别往心里去。不过,我总有点怀疑……就算高考有人作弊,也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吧,黑社会还卷进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好了,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李斌良说:“没有别的选择,全面深入调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希望市委市政府给予我们有力的支持。”   “支持是应该支持,可是,这件事太敏感了,而且,单靠你们公安的力量是很难查清的,你说是不是?”   没想到,年市长是这样一种态度。李斌良高兴起来:“对对,年市长,要查清高考舞弊案件,必须得到有关部门的大力配合,要对那些当事人逐一调查……”   年市长叹息一声:“是啊,工作量太大了,不能把案子都压到你们肩上,得想个好办法……哎,这样吧,咱们成立个联合调查组从纪检委、监察局、检察院、教育局和你们公安局抽调精兵强将组成,检察院、教育局还有你们公安局,可以出一名副组长,你要主持全局工作,就别受这份累了,让治安副局长上就行了。就这么定了,斌良,我这可是为你着想,是对你工作的支持啊,你明白吗……”   李斌良不明白。如果按照年市长说的办,公安局就失去了独立侦查高考舞弊案的权力,自己也就无法过问。   还没容他说话,年市长已经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斌良,我把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多次向地委谈过,江泉市公安局长的人选非你莫属。可是,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要地委研究后才能决定,这种时候,要特别防范小人,他们花上几毛钱,给你写一一封信,都可能影响你的命运!你想想,这起案件,得牵扯多少人哪,别的不说,蒋副市长恐怕就第一个对你有意见,还有别人呢?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在高考舞弊中受益的都是一些有背景的人。所以,这种时候,让你避开矛盾,是最好的选择。斌良,我既是为你着想,也是为我们江泉市未来的公安工作着想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听上去,口气非常真诚,确实是为自己着想,李斌良应该明白了。可是,又觉得很不明白。   年市长语重心长地说:“斌良,你可能一下想不通,可我相信你最终会想通的,而且还会感谢我的,我真是为你好。你不仅是一个刑侦副局长,还是未来的公安局长,得增强政治意识啊,做什么事,都要讲政治、顾大局,不能意气用事,明白吗?对了,这些话,只是我们两个人说的,不能对别人讲。还有,高考舞弊的事,暂时也不要声张,既影响侦查办案,也损害我们江泉的声誉,你回去要对手下讲清楚,这一条,要当做一条纪律来执行,谁违反,市里要追究谁的责任!”   “可是,吴颖和霍涛的命案我们还得继续办哪!“   “那可以,人命关天,这也是你们的职责,当然要继续查下去。不过,一旦牵扯到敏感的事情,譬如,牵扯到高考舞弊,就及时告诉我,我让联合调查组介入,免得你们陷进这种烂事中去,就这么定了。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还有什么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呢?此时,李斌良什么也不想说了。他万没想到,转眼间,事情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他心乱如麻地离开了年市长的办公室。   联合调查组行动迅速,很快把有关卷宗、材料都接了过去。现在,公安局除了治安副局长在调查组内担个有名无实的副组长,再也不能做别的了。   李斌良没有任何办法,只得把注意力完全转移。   目前,吴颖死亡的真相还没有查清,是自杀还是他杀都难以确定。   李斌良拿来吴颖的卷宗翻看着,最后,停留到吴颖尸体的照片上。照片是刚从江里捞上来时技术大队拍的,李斌良以前还真没仔细看过。   照片上的吴颖,手腕土还缠着胶带,看上去薄胶带缠得很乱,也不是很紧……   李斌良一意识地向吴颖腿上看去,可是,无论是腿上还是脚腕,都没有缠胶带。   既然凶手一定要她死,为什么只在手腕上缠了胶带,却没有在脚上缠呢?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李斌良一边看着照片,一边抓起话筒。   “李局长吗?我是看守所老柳。那个……那个……就是你们送进来的那个豁牙子,他要见你,说有重要情况向你报告。”   李斌良将信将疑,带着沈兵来到看守所提审室,豁牙子被带进来。此时,他的脸色显得很苍白,脑袋剃成了光头,刚长出一些黑茬,神情也显得很沮丧,一见到李斌良,就着急地提出要抽烟。   李斌良从看守所的民警手中要了一支,给豁牙子点上,豁牙子几口就下去大半截,然后抬起头:“李局长,我说话算话,不过,你也得说话算话。我提供了重要情况,能不能放我出去?”   沈兵接过话头:“得看你提供什么情况,如果确实重要,有重大立功表现,放你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就怕你提供不出什么重要情况。”   豁牙子眼睛一翻:“怎么提供不了?强奸,还有杀人,这案够重的吧?”   沈兵问:“谁干的,到底怎么回事?”   “这……这种时候,我也只能各人顾各人了。二明子,他干的!”   李斌良一惊:“二明子?他强奸杀害谁了?”   “就是那个女的,死了的那个,在江里发现的,你们不是正在破这个案子吗?就是一高那个,她就是二明子害死的!”   豁牙子费了好大劲儿,才算让人听明白了他说的话,大意是:警方发现吴颖尸体的前一天晚上,二明子就拉着他盯着霍涛,好不容易看到霍涛离开工地,打车往北郊公园方向去了,他们急忙跟在后边。可是,因为跟得不紧,到北郊公园时,已经不见了霍涛,两个人就分开到处找,后来,两人就走散了,直到天黑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公园会了面。当时,他看到二明子一个劲儿地笑,好像干了什么好事似的,他就问怎么回事。二明子得意地告诉他,他刚刚干了一个女的,是他念高中时的一个女同学。平时,她总是瞧不起他,想不到,刚才在寻找霍涛时,在树林里发现了她。他一看附近没人,就上去把她逼住了……   送走豁牙子,二明子被带进讯问室,他一听到强奸杀人的字眼脸色就变了,先是拼命地叫着自己什么也没干,后来,见实在赖不过去,不得不用哭腔说道:“妈的,肯定是豁牙子那个王八蛋把我卖了,我认了。我是和吴颖干那事了,可是,我没杀她,我真没杀她。她不是我杀的,我干完就走了,她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我走之后,肯定又去了别人……”   李斌良警觉地问:“去了别人?你怎么知道的?”   “她好像在等人。反正,我看到她时,她正背着脸坐在树丛后边,听到我的脚步声也没回头,而是说了句:‘你怎么又来了?’当时,我故意没出声,凑到她跟前小声说:‘你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呢?’她这时才觉得不对劲儿……可是,我真没杀她呀,李局长,您信我一回吧……对,我不是人。可是,我真没杀她呀……他妈的,我要知道她后来死了,憋死我也不干那事啊……”二明子居然哭起来。   他说的像是实话。而且,他说的过程也和吴颖尸体检验时发现的掐扼伤相符。可是,如果不是他害死了吴颖,会是谁?难道,真的还有别人?吴颖说“你怎么又来了”就是说,在二明子之前,曾经有人来过了,她以为二明子是那个人……那个人应该是霍涛。现在看,二明子的强奸可以认定,那么,吴颖是怎么和霍涛发全性关系的?是强奸,还是两相情愿,如果是两相情愿,完事后天那么晚了,吴颖为什么不和霍涛离开,而却一个人留在树林里?霍涛又为什么不把她带走……李斌良想不清楚。   沈兵继续问:“二明子,现在,你知道自己的罪行有多严重了吧?”   “知道,我犯了强奸罪,还有……还有霍涛的事,他虽然不是我推下水的,可是,我也有罪,我……李局长,我得判啥罪呀,得多少年哪?”   沈兵说:“强奸可是重罪,而且,导致受害人死亡,这后果可够严重的,不是无期也得二十年吧!”   二明子愣了愣,突然又哭起来:“天哪,我倒死霉了。要是知道这个结果,给我多少钱我也不干哪!牛强,你他妈可把我坑苦了,要不是你,我能去那儿吗,能遇到这事吗……”   沈兵及时地拿起香烟点燃递给二明子:“行了,现在后悔也晚了,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救自己吧!”   二明子抬起泪眼:“咋的,我还有救?怎么救?”   “还用我说吗?协助司法机关破获重大案件的,不但可以减轻处罚,还可以立功呢!”   “好吧,我说一件事,我在接到牛强的电话之前,刘乃君还找过我,让我找个帮手,去教训一个人,让他闭上嘴,还说干成了给我两千块钱,我当时就答应了。可是,后来他又变卦了。我再问他,他就说不用了,这件事不干了……”   沈兵问:“他到底让你吓唬谁呀?”   “他说等要我们动手的时候才能告诉我,可是,没等动手这件事就黄了,我也就没再问……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不是黄了,而是他找了别人。而且,我觉得,他让我干的事,好像和牛强让我干的是一码事。你看,牛强让我找人打霍涛一顿,让他闭上嘴,刘乃君找我也是教训一个人,让他闭上嘴,这不是一码事吗?”   沈兵想了想:“你也跟了刘乃君很长时间了,他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他还干过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没有?”   “这……有一些你们应该都知道啊,比如,养小姐、卖淫,卖摇头丸,这不都是犯罪吗,可你们也不管哪!”   沈兵使劲一拍桌子:“你胡说什么,我们怎么不管了?”   “我哪儿胡说了?你们就是不管呀,就说去年吧,你们是抓了他,也查出摇头丸来,可最后怎么了,还不是不了了之啦!”   李斌良知道二明子说的是什么。去年,自己接到密报,知道刘乃君经营的场所存在服食贩卖摇头丸现象,就带队来了一次突然行动,还真抓个正着。可是,刘乃君一口咬定不知道这些事,把责任都推给他负责管场子的小舅子。案卷好不容易移送到检察院,不知怎么搞的,他小舅子又保外了,后来就不了了之。群众不知怎么回事,都说是公安局把人放了……   这种事,当然不能对二明子解释,沈兵一时也不好说什么。李斌良想了想,把话接了过去:“二明子,你说,是刘乃君厉害,还是公安局厉害?”   “那可两说着了。按理,应该你们公安局厉害,可是,他交得广啊,到哪儿都有人帮他说话,你们也不能把他怎么着。现在,他更有靠山了,和江峰攀上了,你们更动不了他了……啊,该死,我说走嘴了。你们可不能把我的话说出去呀!”二明子说着,使劲打了自己一耳光。   李斌良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条线索,故意轻描淡写的问:“江峰是谁?”   “李局,您就别拿我开心了。他是江三儿,在省城没人不知道,说句话,黑白两道都好使,手下的兄弟老了,没人不怕他。要不是他,能压住刘乃君吗?”   李斌良问:“你的意思是,他们俩走得挺近?”   “到底有多近我不知道,反正,我看到他们好几回在一起喝酒,有两回,还只有他们俩在一起,别人都靠不了前。所以,我怀疑,刘乃君让我教训霍涛,没准儿是江峰安排的,后来又不用我了,肯定是他们又换了别人……哎,我又说走嘴了,妈的……”   二明子又打了自己一耳光。可是,说出的话已经收不回去了。            第十七章   两个人居然在同一条江中失去了年轻的生命。但愿他们的魂魄会在江中相遇,永不分离……   看守所柳所长打来电话说,高考舞弊案被联合调查组接过去之后,经常去提审有关人员。其实,押在里边的有关人员也就是牛强和戴副校长,可是,由于联合调查组人员复杂,看守所也搞不清谁是谁,经常有人拿着联合调查组开的单子来提戴副校长,一高的程校长更是多次和戴副校长见面,蒋副市长也亲自和戴副校长谈过话。看守所觉得很不正常,可是,又管不了。这几天,戴副校长心事很重,经常在夜里轻声哭泣。同监舍的人反映,昨天夜里,他正睡着,忽然大喊一声:“我是冤枉的!”把大家都惊醒了。   他想了想,给治安副局长打了电话,询问专案组的情况,治安副局长为难地说,他虽然名义上是副组长,可是,专案组干什么事也不通过他,所以,也不了解什么。但是,他最后说:“李局长,我觉出来了,这里边确实有问题,我看,你不能就这么不管了!”   李斌良思考良久,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他既然在主持全局业务工作,看守所的工作自然也在其中。   查号!   下午,李斌良和主管看守所的副局长及法制科、监管大队的有关人员,同时也带着去提审别的犯人的胡学正、沈兵等人一起去了看守所。他说:“为了确保国庆安全,按照上级公安机关部署要求,节前,要对看守所和行政拘留所进行一次集中检查清理,发现隐患,堵塞墉洞,防患子未然。”   李斌良跨进戴副校长所在的监舍。所有在押人员都剃着光头,规规矩矩坐在地铺上,盘着腿,脸冲着墙。李斌良乍一走进来,看着一片光头,一时辨不出谁是谁,是柳所长指点了一下,才认出坐在中间铺位上的戴副校长。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想起在一高几次见面的情景,真有隔世之感。   李斌良走近戴副校长,站到他背后,他感到了他的紧张,甚至感到他的脊背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可能已经看到了自己,认出了自己。   李斌良温和地说:“戴校长,我是李斌良,你……还习惯吗,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戴副校长不语。   李斌良向柳所长示意了一下,离开了监舍,进了柳所长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戴副校长被带进来。   李斌良急忙站起来:“戴校长,快坐下……来,喝杯水!”   柳所长走了出去,李斌良坐在戴副校长对面,看着他贪婪地喝着茶水,一时说不出话来。此时,一种怜悯的感情充溢在他的心房。好一会儿才开口:“戴校长,我是来检查监舍的,没什么事,咱们随便谈谈。蒋副市长和程校长经常来找你吧,都谈什么了?”   戴副校长低声说:“没……没谈什么,就……就是让我如实交待!”   李斌良笑了一下:“戴校长,你别紧张。现在,你的案子由他们负责,我只是随便问问。对了,咱们唠唠别的吧。你好像说过,你有个儿子,前年考上了大学,是吧?他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戴副校长垂头不语。   “他知道你的事吗?我看,暂时先别让他知道,会影响孩子学习的!”   戴副校长眼睛垂下来,还是不说话。   “戴校长,不知道你能不能相信我。虽然是我把你押进来的,可是,我真的对你很同情。听说,你对儿子要求挺严,儿子学习成绩也很好,考上了很好的大学……”   戴副校长突然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李局长,你可别瞎想。我儿子是凭成绩考上的,他可没作弊,我最反对作弊……戴副校长突然住口了,又低下头。   李斌良这回有话了:“戴校长,怎么不说了?我真想相信你说的话,可是,我又很难相信你。你能帮别的学生作弊,能不帮自己的儿子吗?”   “不……你不了解我,我不是这种人,我也没办法,是他们……”戴副校长又住了口。   可是,对于李斌良来说,这已经足够了。“戴校长,是他们指使你干的,还是他们逼迫你干的?你为什么不主动呢?我早就感觉到了,这件事,不可能是你一个人做的,你也不会主动做这种事,可是,现在却是你一个人坐在监舍中,你不觉得委屈吗?他们一定给你许诺了很多,从某一方面给你补偿。可是,你能保证他们会兑现吗?就算兑现了,你从一个广受尊敬的校长,变成一个阶下囚,这种对人格的伤害,能补偿得了吗?还有你的亲人,你的妻子,你的儿子,他们都要受到怎样的伤害呀,这些,是能够补偿的吗?戴校长,我不想多说什么,也不想表白自己。可是,从我们的接触中你应该对我有所了解,我自认是个正直的人,我说过的话绝不会食言,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兑现。如果你信任我,就跟我说实话,我一定会全力帮助你的,我不想让你这样的人替那些真正的罪犯蹲监狱。戴校长,能跟我说说吗?”   戴副校长突然使劲摇起头来:“不,你不知道这里边的事,你也帮不了我,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已经豁出自己去了!”   “豁出自己去?为什么要豁出自己去?如果这件事你真的没起主要作用,就无须负主要责任,也就根本不必豁出去。你为什么要为别人豁出自己去呢?想想吧,你犯的是非法获取国家秘密罪,而且情节严重,如果你真的一个人承担了这件事,要在牢狱里度过三到七年,即使刑满释放了,你还能恢复从前的样子吗?还能再当校长吗?还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吗?你说的‘他们’是什么人?他们真的把你当成他们的人吗?如果他们真的把你当成他们的人,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出来顶罪,替他们受过?戴校长,你应该知道现在,能帮助你的,唯有我们,唯有我!”   苗雨搀着吴颖的母亲走进来,坐到沙发上,又给她沏上水,然后走了出去。这样,屋子里只乘怀李斌良和这位失去女儿的母亲。   李斌良打量着她,看上去,她比上次苍老了不少,人也显得非常的孱弱。没等说话,她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硬面笔记本,一边就哭起来:“李局长,我……我是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在一堆破烂里找到它的,是吴颖的,不知对你们破案是不是有用……我信不着别人,就信着您了,就给您拿来了!”   李斌良双手接过这个精致的笔记本,辨出是吴颖的日记。他说:“大婶,谢谢你,我一定认真对待,把吴颖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可是,这用查吗……我让人看了看孩子的自记,他们说,吴颖……是自杀的。我开始不信,可后来一想,那些日子她是有点反常,她爹上吊后,她哭了几声就不哭了,然后就开始不言不语,整天闷闷地想心事,有时,夜里还偷偷掉眼泪。有一回,眼泪都掉到我脸上,把我弄醒了,还听她说:‘妈,女儿对不起你。’我还以为她说的是她爹上吊的事呢,现在看,她那时就打定了主意。再后来,她就来城里了,再也没回去……对了,您看看她的日记,就能明白!”   李斌良打电话叫来苗雨,让她亲自送吴母回家。吴母抽泣着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李斌良开始看吴颖的日记。这是个做工精致的女孩子专用的日记本,还带有一个小小的铁链和微型锁,这里边锁着的,曾经是一个年轻姑娘的青春梦想,只是,做这些梦的女孩儿已经不在了。锁现在已经被打开,李斌良小心地翻开第一页,并慢慢地向后翻去。开头的一些篇幅没什么太有价值的,多数记录着一些名人名言,还有一些浪漫的爱情格言,虽然对破案没什么意义,可是,从中可以看出,她和所有年轻姑娘一样,也一样向往美好的生活和美好的爱情。其中一段引起李斌良的注意:“我知道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尽管我们都没说出来,可是,我们都知道,我们是穷人家的孩子,我们必须奋斗向上,暂时,我们只能把这种美好的感情深藏在心中,让它滋润着我们,鼓舞着我们,让它化为青春花开的细雨和春风,一切,都留给美好的将来吧!”   这个“他”显然是霍涛。   李斌良继续向后翻着,渐渐按近了吴颖死亡的日期。果然,这篇出现了,而且是高考以后、死亡前不久的时间。日记中写道:   “理想已经完全破灭,而且不可能再生。不但我此生不能踏进大学校园,父亲又因此离开这个世界,而且,是因为我而离去的。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现在,牵挂我的除了母亲,只有他一个人。他给我打来电话了,说要见我。我知道,他要和我谈一谈我们的关系,可是,他和我是同样的命运,我们即使结合了,又有什么幸福生活呢?即使我们真的结合了,将来有了孩子,他恐怕和我们是同样的命运,那样,又何必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呢?算了吧,一切都让它去吧!我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我对它已经完全绝望,还是离开它吧。只是,我还要再想一想,我还想见他一面,把欠他的情还给他,同时,我也想品尝一下那种从来没有品尝过的幸福的滋味,品尝一下他对我的爱,然后告诉他,今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知道,他还在想上告,揭发检举高考中的舞弊问题。我理解他的心情,其实,我何尝不是如此。看到牛强那样的地痞流氓靠作弊进了大学,我们这样老老实实学习的却难以谋生,真叫人难以接受。可是,社会就这个样子,能有什么办法呢?霍涛说已经给上边写了信,可是,什么反响也没有。也难怪,有谁会重视一个穷孩子的话呢。说起来,我很为他担心,他要是坚持这么干,不知会惹出什么事。可是,我知道他的性格,我劝不了他。如果人死后真有灵魂的话,我会保佑他的。霍涛,如果有来生的话,但愿我们能有好的命运,但愿我还遇到你……”   李斌良看着看着,眼睛有点模糊。   “……怎么死呢?我已经想过了,北郊公园附近的江水比以前清多了,看上去很纯净,那是个合适的地方。但愿我的尸体永沉江底,不要浮上来,我不想再看这个世界了……胶带已经买好,我已经试脸过,自己完全可以用它把手腕缠上,先用手开头,然后再用牙帮忙就行了,这样,即使到时后悔也晚了……”   李斌良放下吴颖的日记,找来吴颖的案卷,找到尸检的照片,找到那张缠着胶带的手腕的特写。是的,这胶带缠得确实很乱,不像是别人捆绑的,胶带的断头处确实不是刀割的,而是牙咬的……对了,她之所以没有把腿捆上,是因为要靠双腿走到江水中去……   看来,她是真的想死啊……   李斌良闭上眼睛,好像看到了那天晚上的情景:吴颖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江边,和霍涛最后一次相会,并发生了性关系,霍涛离开了,她却没有走。或件,当时霍涛要带她走,她找个什么理由又回到到了他们做爱的地方,最后一次回忆刚才的一幕,回忆自己短暂的一生,这时,二明子出现了……   二明子奸污了她,可那不是她的全部死因,或许,只是起到了她坚定自杀决心的作用,加速了她的行动。   这,就是吴颖死亡的真相。   她是自杀的,是投水自尽的,是自愿离开这个世界的。   霍涛呢?他先是受到二明子的威胁,可是,他没有屈服,二明子就找来豁牙子对他采取暴力手段,他因此失足落水身亡。霍涛那天晚上离开工地,去了北郊公园,还换了那件干净的格子衬衫,肯定还是想会吴颖吧。临走的时候,一定还满怀着憧憬和激动吧,想不到,却一去不归,随着吴颖死到那条江中。   两个人居然在同一条江中失去了年轻的生命。难道,这仅仅是巧合吗?难道,这是命运的安排吗?但愿,他们的魂魄会在江上相遇,再不分离……   这时,桌上的电话又响起来,传来胡学正激动的声音:“李局,又出事了……我们接到110的电话,说有人报警,家中被盗,我们就赶去了,你猜是哪儿?”   李斌良急问:“哪儿?”   “一高家属楼。你猜是谁家?”   “戴副校长家。屋里翻个底儿朝上,可是,戴副校长他老伴却没发现丢了什么!戴副校长老们说,当时,她接到一高的通知,去学校替戴副校长开工资,回来后发现的,就报了警。”   十几分钟后,李斌良赶到戴副校长家中。技术员们正在勘查现场,李斌良站在门口向内探了探头,只里面一片狼籍。   李斌良看了看门锁,门锁已经卸下。   胡学正走过来:“李局,门锁完好无损,看来,是用钥匙打开门进入的。技术大队要把锁头拿回去仔细检验一下,看是不是新配的钥匙打开的。”   李斌良问:“戴副校长的老伴呢?”   “把她送到一个亲属家去了。我问过她家里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没有,她说没有……她吓坏了,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正常,问不出什么来。李局,你看……”   “我看,应该马上去见戴副校长!”   这回,戴副校长态度完全改变了。他听说家里出事后,先是愣住了,接着追问起来:“这……床垫子翻过了吗?我是说,我家的床垫子被他们翻过没有?”   李斌良说:“所有的东西都翻过了!”   “完了,完了……”戴副校长忽然大声骂起来:“妈的,肯定是他们干的,他们不是人!他们太不讲究了,居然给我来这一手……”   “戴校长,你别激动,这种时候,你该跟我说实话了吧,他们是谁,他们在你家找什么……”   戴副校长的嘴唇颤抖着,终于开口了:“李局长,还是你说得对,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他们都是小人,信不得。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犯不上再为他们撑着了,不过,你必须答应我,到什么时候,你都不能扔下我不管,你一定要把我的事管底。如果你真的把这事彻底查清了,该负责任的都受到了处理,我受什么处罚都不怪你!”   李斌良坚定地说:“好,我答应你!”   “这件事,是蒋副市长和程校长找的我,其实,我当时是不同意的,可是,架不住他们软硬兼施……当然,我也有责任,因为蒋副市长答应,如果事情办成了,就把我调到二高当校长。程玉芳提拔后,我还可以回一高当校长……总之吧,我最后答应了他们,出面组织了这次舞弊活动。可是,主要责任应该在他们身上。你们想想,只有我一个人能办这么大的事吗?不但要安排人作弊,还得把监考老师、流动监考甚至巡视员搞定呀!”   沈兵问:“这么说,你们把监考老师和流动监考甚至巡视员都有搞定了?”   “不是我们,是他们!我只管组织几个老师答题,安排摄像接收车,别的都是他们搞的,到底怎么搞的我也不知道。反正,高考过程中一点事都没出。”   如果不是亲自办案,真的很难想象会有这种事发生。   戴副校长继续说:“可是,自你们介人后,他们慌了手脚,我也很害怕。我们想了很多办法笼络你,都没见效。眼看着案子越查越深入,很快就暴露了,他们就决定把我推出来!其实,这件事他们也是精心策划的,在你们要抓牛强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嘱咐牛强顶住,如果实在顶不住,就让他承认高考时打小抄了,如果还是项不住,就都推到我身上!他们说了,如果我不出来顶着,大伙都进去了,我也便宜不着;如果我一个人顶下来,进去后,他们会想办法在外面话动,帮我早点出来,而且还答应,别看我进去了,每月工资一分不少给我开,即使判刑了,每年至少保证我家有两万元的收入,一定把我儿子的大学供下来,他要念研究生,他们也保证供下去。他们还说,等我出去,他们还会继续帮我。”   李斌良问:“这就是那天晚上你半夜才回家的原因?”   戴副校长点点头:“对!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在一起,在程校长家里。我怕他有说话不算数,就坚持要一个书面的东西。他们开始不同意,可是,我坚持不让步,他们只好写了一个,把答应的条件都写在上边,还签了他们的名字,我这才回家的。”   沈兵问:“可是,你为什么第二天又要投江呢?”   “这……怎么说呢。我回家后,一宿都没合眼,想着自己干了一辈子教育,最后闹个这样的下场,得到监狱里去度日子,还担了这个名儿。越想越觉得没睑见人,越想越不想活了,像鬼迷心窍一样,就……可是,等我下水之后,我忽然清醒了,如果我死了,他们还能兑现自己的话吗?正在我犹豫的时候,你们的人赶到了。其实,我要是真下决心的话,他们是救不了我的!”   “你把信藏到哪儿了?被他们翻走了吗?”   戴副校长又现出悲哀的表情,摇着头:“完了,完了,都怪我。当时,我光想着死不死的事,那封信就被我放在床垫子底下,还没来得及安顿它,肯定被他们翻去了。现在,我手里没有证据了,可是,我说的是真话,你们应该相信我,高考舞弊的案子是他们策划的,我是没办法,我也是害怕他们哪!他们太强大了,告诉你们吧,他们不只是程玉芳和蒋副市长,后面肯定还有别人……”   “别人?”   “李局长,这你还想不出来吗?刘书记知道不知道我说不准,可是如没有年市长支持,蒋副市长和程校长敢这么大胆?”   李斌良控制着自己:“这……戴校长,你可别乱说……”   “我是有根据的。蒋副市长和程校长和我谈的时候,由于我不积极,蒋副市就对我说,你放心吧,出了事,由市政府负责,你是在执行市政府的决定,有什么可怕的。所以……”   离开看守所时,李斌良对柳所长说,从现在开始,没有自己的话,任何人不得接触戴副校长。   柳所长有些迟疑:“可是,联合调查组……”   李斌良正色说:“任何人的任何行动,都要受《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宪法》的规范!”   柳所长点点头:“我明白了。我早就觉得不是回事,明明是公安局的案子,怎么什么人都插手呢?看守所又不是剧院,谁都出出入入的,长此下去,非出事不可。好,我听你的,从现在起,就是皇上二大爷来,也别想在看守所胡来!”   听着柳所长的话,李斌良放心地离开了。可是,车还没驶到公安局,就接到柳所长的电话:“李局长,联合调查组的人又来了,要提审戴校长,除了纪检委、检察院的,还有蒋副市长和一高的程校长,我遵照你的指示,把他们顶住了。蒋副市长脸都气歪,你有点思想准备吧!”   放下手机,李斌良对沈兵说:“不回局了,直接去市政府!”   市政府已经下班了,李斌良走进市政府大楼时,里面空荡荡的,非常安静。可是,他相信年市长在自己的办公室,就向传达室打了个招呼,向他的办公室走去。   他要采取主动。蒋副市长碰了这么大的钉子,肯定非常恼火,肯定要向年市长汇报,与其被动地听他们在背后鼓捣,莫不如自己主动上门,看他们能怎么样!   李斌良大步走向年市长的办公室。   年市长的门还是关着,但是,他的声音却从室内清晰地传出来,一听就知道发火:“什么?他李斌良敢这么干?你没跟看守所说,这是市委市政府的决定吗……这……行了,你回来再说吧!”   “啪!”电话摔到话机上的声音,然后骂声传出来:“反了他了,反了他了……”   肯定是蒋副市长打来的电话,汇报的就是在看守所发生的事。现在,年市长正在为此发火,因为自己发火。李斌良站在门外有些踌躇起来。这时,室内忽然传出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小哥,别生气,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一个小小的公安局副局长,能蹦挞哪儿去……你表个态吧,用哪条道儿对付他,我看,还是两手一起下吧,我现在就动身回省城……”   年市长的声音:“别别,先别乱来,我想一想,你先去吧,我想好了再和你联系!”   “那好,我先走了!”   一个人的脚步声向门口走来,李斌良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又急忙站住,等待着。   年市比办公室的门开了,江峰从里边走出来,猛地看到李斌良,一愣,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这时,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又传过来,这种气味在和他第一次见面时曾经闻到过,一时想不出在哪儿闻过,现在明白了,自己确实闻到过。当年,在铁昆、季小龙他们身上闻到过,后来,又在赵汉雄他们身上闻到过。尽管,这个人外表似乎和他们不同,但是,气味却是相同的,他们是一类人。幕后发生的所有带有黑恶色彩的行动,肯定和他有关!   两人对视着,江峰的表情稍显尴尬,但是很快就正常了。他向李斌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外走去。   真面目暴露出来了,也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那好,就让我们决一胜负吧!   李斌良大步走到年市长办公室门外,用力敲了两下:“年市长!”   年市长的声音:“谁……李斌良……快,请进,请进!”   李斌良走进年市长的办公室,做好正面冲突的充分准备。可是,门打开时,迎接他的却是一副热情的面孔:“斌良,这时候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这一来,李斌良倒不知如何开口了,他脱口说出一句:“我刚才碰到江总了!”   年市长一愣,眼睛转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啊……对,他刚从我这儿离开,跟我说拆迁工程的事,还有些问题没解决,着急处理。要不,我也早下班了,你也就碰不上我了……哎,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李斌良说:“戴副校家被盗了。”   “他家被盗了?丢什么东西了,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刚刚开始侦查,目前我还说不出什么。不过,我感觉,这好像不是一起盗窃案,作案人好像要从戴副校长家找什么!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年市长,我觉得,这极可能和高考舞弊案有关系。可是,这起案件已经移交联合调查组,我们无权过问。因此,我来请示一下,这起盗窃案,是否由我们继续侦破?”   年市长沉吟片刻:“斌良啊,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我反复考虑了一下,高考舞弊的案子由联合调查组来搞不太合适,好像越权了。我咨询了一下法制局,他们说,这是你们公安局的案子,再说了,他们的工作也不得力,谁也不真正负责任,有事就推。所以,从现在起,还是由你们独立侦办这个案子,任何人不得干涉。当然了,有什么新进展一定要通报我一声,这可不是干预,而是想帮你们排除阻力和干扰……”   李斌良隐约意识到了点什么,可是,还没容他想清楚,门外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接着,门猛地被推开,蒋副市长一头撞进来:“年市长,这李斌良是铁了心跟我们对着干了,必须采取果断措施……哎,你……”   蒋副市长一眼看到李斌良,猛地怔住了,把说了半截的话也咽了回去。   年市长也略现尴尬之色,但是马上反应过来:“蒋市长,你说什么呢?斌良哪儿做得不对了,他现在在这儿,你当面说清楚!”   “这……我……”蒋副市长突然变得声色俱厉:“好,说清楚就说清楚!你李斌良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你想干什么,你有什么权力提审戴校长,有什么权力不许我们调查组提审戴校长,啊?谁给你的这个权力?”   李斌良也火了:“你说谁给我的权力,党和人民给的,法律赋予我的。我倒想问问你,你有什么权力提审戴副校长?你能不能在党章国法中找出一条依据来,你一个文教副市长可以提审犯罪嫌疑人?蒋市长,你是市领导不假,可是,越是领导越要带头遵纪守法。别说你没有这个权力,就是有的话,你外甥涉嫌高考舞弊犯罪,你还不应该避嫌吗?怎么还亲自提审案件当事人,你这是严重违法行为!”   蒋副市长被李斌良的话噎住:“你……你……李斌良,你也太猖狂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非得把江泉搞乱才满意吗……”   李斌良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屈辱,同样一拍桌子:“蒋市长,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谁猖狂?我依法办案哪儿错了,我怎么非要把江泉搞乱了?”   年市长劝解道:“斌良,你别激动,这不话赶话吗。都在气头上,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转向蒋副市长,瞪起眼睛:“你什么水平?说的是什么话?李斌良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是无可指责的,我完全支持他。你的态度是完全错误的,我正式告诉你,从现在起,你不要再插手这个案子,还要就今天的事情,在党组会上讲一清楚。好了,你走吧,我们还有话要说!”   蒋副市长意外地眨起眼睛:“这……我……年市长,你……”   年市长向外摆摆手:“行了行了,你走吧,先冷静冷静,然后我再找你谈。走吧,走吧!”   蒋副市长不甘心地横了李斌良一眼,向外走去。   室内又剩下了年市长和李斌良。   李斌良努力平静着自己,看着年市长,等待着他说什么。   年市长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叹了口气:“斌良啊,蒋市长是不对,我已经批评他了,不过,你也是真得罪他了……得罪他没什么了不起的,为了原则嘛!不过,你也给市里出了个难题呀,你想过吗,高考舞弊的案子真要捅出去,咱们江泉可怎么办……不说这些了。哎,你刚才怎么又想起提审戴副校长了,他都说了什么?”   “戴副校长家发生了盗窃案,为了争取时机迅速破案,我们不得不对戴副校长进行讯问。不过,他态度很不好,不管怎么问,都是什么也不知道!”   李斌良在演戏,他知道,年市长也在跟自己演戏,他想知道戴副校长是不是提供了新情况,提供了哪些新情况。非常对不起,我本该向您汇报,可是,现在我要好好考虑考虑该怎么向您汇报了……   年市长说:“斌良,你做得对,一切都有要为破案服务。就这么定了,高考舞弊案你们还得接过去。今后,你们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有什么新情况随时告诉我,我保证全力支持你们的工作!”   不愧是市长,虽然比蒋副市长年纪要轻,可是,表演技巧非常老到,没有丝毫漏底之处,要不是自已在门外听到他接电话时说的话以及和江峰的对话,恐怕,真要相信他了。   李斌良礼貌地向年市长道别,年市长亲热地把他送到门外,又嘱咐他几句别光顾着破案,还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才作罢。   真是太客气了,可是,这种客气是一种外衣,而外衣遮掩下的则是另外一副面容,一副丑恶而铮狞的面容。            第十八章   难道保护营私舞弊就有利于大局吗?这究竟是谁的大局……   李斌良回到公安局大楼,正要往里边走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李局长……”   李斌良急忙转过身,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从路旁的树影中走出,向自已走来。李斌良辨出来人:“钟老师……”   李斌良见到钟老师,心里十分高兴。   人确实是分类的。同类人很容易辨出同类人,并很快就会发自内心地喜爱对方。李斌良对钟老师就如此。自发现他是个正直而且有思想的老师之后,他就对他产生了一种自然的亲近和尊敬之情。把钟老师让进办公室后,忙让座倒茶。他以为,钟老师可能又是提供什么线索来了。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钟老师默默喝了几口水之后,先说了几句戴副校长家被盗的事,也没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后来就住口了。李斌良正想问他有什么事,他却已抬起头,用沙哑的嗓音说:“李局长,我……我是来为戴校长求情的!”   李斌良确实感到意外。因为,这似乎并不是钟老师的风格。   钟老师说:“我们俩共事二十年了,我了解他。他一直抓教学业务,事业心挺强,想不到,出了这种事,把他弄了进去,我的心也挺不好受的……再说了,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他一个副校长,有那么大的胆子吗?即使有那么大的胆子,他能做得了主吗?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推出来当替罪羊呢?李局长,我不是让你追查戴校长后边的人,真的不是。我反而要劝你,适可而止吧。这件事,不是你能解决得了的。即使你把事情全查清了,又能怎么样呢?社会就公正了吗?所以,还是算了吧,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也都作废,当时,我也没考虑周全,也有些偏激。李局长,你看……”   真没想到,钟老师会说出这种话。李斌良不得不打断他:“钟老师,您别说了,我理解您的感情。您说戴校长是替罪羊,这话说得很好。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我一定尽全力把这件事查清,谁该负什么责任就负什么责任,绝不会让戴校长一个人负责的。不过,您让我放弃,实在对不起,我做不到……钟老师,您是怎么了?我觉得,您不是这种人哪,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   钟老师沉重地叹了口气:“李局长,你一定瞧不起我了是不是,我不是骨头软,更不是动摇,不是,是我想通了。你想一想,戴校长他们这么干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提高教学成绩。那些作弊的考生为钊,么要这么十,还不是想多考几分,进个好学校?可是,有的大城市,教学条件那么好,师资力量那么强,可人家的考生,录取分数线硬是比咱们这儿低一百多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的学生没等高考,已经落后人家一百多分了,这得在考试中作多少弊才能追上?不,不只是高考的时候,上学的时候,甚至是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被人家落下了一百多分啊!他们从出生的时候,命运就已经注定不如人家了……为什么要这样,我们的孩子怎么了?他们的孩子是孩子,我们的孩了不是孩子啊?新疆西藏录取分数低一些,我没意见。因为那里条件艰苦,教学水平也低,可为什么一些经济文化都发达的地方反而比不发达的地方录取分数线还低呢?这是什么道理呀?古时候,孔子都讲究有教无类呀……李局长,不说了,越说越来气……”钟老师意犹末尽地住口了。   钟老师的话和戴副校长的话异曲同工。其实,这个道理,李斌良也曾想过,当年他考大学时,乍一听北京上海的学生比江泉录取分数线要低一百多分,也觉得不可理解,也曾愤怒过。可是,后来也就淡忘了,认了,再后来参参加工作,就很少想这种事了。现在,戴副校长和钟老师突然又把这个话题提出来,他确实无法回答。   李斌良也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钟老师,这就是您让我放弃的理由吗?”   钟老师抬了一下头,又低下去,默默地点点头。   “钟老师,非常对不起,我不能答应您。您说得有道理,您刚才说的那些事我也感到不公平,可是,这不能成为我们不依法办事的理由。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那我们的社会成什么了?我个人的力量确实很小,我管不了那么多,可是,我们江泉的事就发生在我的眼前,就在我的职能范围之内,所以,我一定要管!钟老师,我可以告诉您,我真的有过动摇,真的想过放弃。可是,我现在告诉您,我再不会动摇了,这件事,我要管到底,钟老师,希望您理解……”   考钟老师抬起头:“可是,你一个人……我听有人说,你这么干下去,别说当不上公安局长,恐怕,在江泉的日子也不长了,你……”   “钟老师,谢谢您的关心。可是,我既然这么干了,就有各种思想准备。不过,您也不要把他们想得那么强大,邪不压正,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钟老师定定地看着李斌良,目光中透出担忧和希望。   送走钟老师,李斌良又在办公室里踱了好一会儿步才平静下来。他找来胡学正和沈兵,要求他们从明天起,全面行动起来,对那些所有涉案的学生和知情人进行调查,一定把高考舞弊案件彻底查清。   因为案件的主要方向已经突破,所以,搜集其他证据就容易得多。很快,各种证据材料纷纷而至,现在,就差一些旁证就可以定案了。所谓的旁证就是考场上那些流动监考,还有地区派来的巡视员。因为这些人有的不在江泉,有的身份特殊,找他们困难较大,需要上级公安机关的支持。就在李斌良要打电话请示的时候,自己的手机先一步响了起来。   “斌良啊,我是刘新峰,你能来趟吗?”   李斌良走进市委市政府大院时,忽然产生了一种想法,而且,心情一下紧张起来。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对立面是那些参与高考舞弊的人员,还有和他们利益一致的少数领导者,譬如戴副校长、程玉芳、蒋副市长,顶多也就到了年市长,可是,现在他忽然产生一个想法,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他必里对自己说着:“不,刘书记不是这样的人,绝对不是……”   他走进市委大楼,快步走向刘书记办公家。囚为紧张,接近刘书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不得不停下来,平静一下内心。   就在这时:他听到刘书记室内传出一个人愤怒、压抑的声音:“……不管怎么说,这个人都不能再用了,他是我们市的最大不稳定因素。他毁了原来江泉市委市政府的班子,前年,毁了白山地委班了,现在,他又想毁了我们这届班子……”   是年市长,他说的肯定是自己。李斌良气得浑身发抖,真想撞开门冲进去和他理论理论。可是,刘书记的声音传了出来。   “年市长,你怎么这么说呢?李斌良当年破获魏民的案件,是大功一件,难道这案子不该破吗?山阳那案子更无可指责了,你怎么把自己和他们联系到一起了?”   年市长的声音:“我是让他气的。刘书记,我的态度已经表明了,现在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看着吧!”   年市长话说完,重重的脚步向门口走来。门猛地被打开了,李斌良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年市长一愣,站在李斌良对面,眼睛瞪着他。   李斌良也没有退缩,同样直视着年市长。   年市长显然意识到李斌良听到了他刚才说的话,眼睛闪了闪,什么也没说,哼声鼻子,从他的身边走过去。   李斌良没有回头,使劲嘘了一口气,走进市委书记的办公室,看到久违的市委书记刘新峰的身影和面容。   看上去,刘新峰没有什么明显变化,见到自己,还是那熟悉的亲切和蔼的面容,可是,李斌良却请晰地感觉到,在这熟悉、亲切、和蔼的面容后面,还有些新东西。瞧,倒上水之后,把门又关上了,让自已坐到他办公桌的对面,然而,却又好一会儿不开口。   刘书记肯定很为难。李斌良咳嗽一声打破了僵局:“刘书记,我刚才听到了年市长和你说的话。”   刘新峰的眉毛挑了一下。   “我不是有意听的,是走到门口,无意间听到的……他离开时,我们还走了对面。”   刘新峰眉毛又挑了一下:“是吗?他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我也没有跟他说什么。刘书记,你别为难了,有话就直说吧。你找我来,肯定是为我现在办的这起案子吧!”   刘新峰点点头,叹息一声:“对,查到什么程度了?”   “基本可以定案了,只是还有一些旁证,主要是流动监考和巡视员的证词。我正要向地区公安处报告,取得他们的支持……“   “不,不,千万不要……”刘新峰忽然急切地打断李斌良的话,“斌良,听我的,千万不要莽撞。咱们好好研究一下再作决定……”   预感应验了。看来,他可能也卷入了这起高考舞弊案件中,或许,他也是策划人之一……   李斌良看着刘新峰,觉得心里隐隐发痛。多年来,他一向对他那么信任,认为他是个正直的领导干部,私下里甚至对他产生了感情,可是,想不到关键时刻,他却……   刘新峰说:“斌良,你别误解。我并没有卷到这件事中,更没有参与这起高考舞弊案件。我只是……只是……”   李斌良将信将疑。   “斌良,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参与这种事。不但没有参与,而且深恶痛绝。当年,我是凭成绩考上的大学,我最痛恨考试舞弊这种行为。可是,我万没想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了这种事,当然,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我和年市长不一样,事情的主要责任虽然在他身上,可是,我是市委书记,是一把手,江泉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要负第一责任……”   李斌良有点恐慌起来,这实在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怎么会这样?李斌良,你当初怎么就没往这上边想……   李斌良的心中真的生出一丝愧意,对刘书记的愧意。他垂下眼睛:“刘书记,对不起,我……真没想到这些……”   刘新峰摇摇手:“斌良,你误解我了。我不是怕负责任,问题是,我担心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我不是怀疑你们掌握的证据和你的能力,而是……而是,这件事实在太复杂了,太敏感了,它牵涉的人太多了,牵涉到各个方个方面啊。斌良,咱们不是文学艺术家,可以凭自己的理想创造一个世界,达到心中的愿望,我们是在现实社会当中,必须面对现实呀!”   李斌良有些不解:“刘书记,你能说得直接一些吗?我不太明白。”   “斌良,你是一个好警察,真的,这是我内心的话。可是,你有一个严重的缺点,当然,从另一方面说,也是优点。可是,现在我只能说它是缺点。从我内心说,我真愿意你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把那些伪劣大学生从大学里赶出来,让那些合格的学生进入校园,让那些所有参与作弊的人都受到惩罚。可是,我说了,我们生话在现实中,必须面对现实。你想过没有,你真的能做到这一切吗?譬如,地区来的巡视员,他们会配合支特你的工作吗?那些流动监考会承认发生的舞弊行为吗?这些事实如果查清了,他们会负什么责任?”   李斌良愣住了。是啊,是有这个向题,如果江泉高考舞弊的事情查清了,受处分的不只是江泉一些卷入其中的领导,那些流动监考,上边派来的巡视员,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李斌良说:“他们可能不会配合,可是,只要我们态度坚决,有上级领导支持,我还是有信心查清的!”   “可是,你想过没有,就算他们都配合你,做了旁证,可是,这件事必然会……”好像碰到了什么敏感的东西,刘新峰忽然猛地住口了。   李斌良看着刘新峰,希望他继续往下说。可是,他已经转了话题。   “斌良,所以,我们在做每一件事的时候,必须考虑到它引发的后果,不能置客观现实于不顾,盲目地向前冲杀,那样,最后受到惩罚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李斌良问:“刘书记,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我放弃吗?把本来已经查清的案子放下,就像某些人希望的那样,让那些伪劣大学生继续充斥校园,混到毕业,占据一个好岗位,这会给我们的社会带来怎样的危害呀!还有,因为这起高考舞弊案件,已经死了两个人,两个无辜的青年,黑恶势力也卷进来,他们威胁那些知情者……”   刘新峰神色一变:“等一等,斌良,你说什么,黑社会也卷进来了?”   李斌良简单扼要地把有关情况向刘书记汇报了一遍,包括刚刚发生的戴副校长家被盗案。这样一来,刘新峰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居然还有这种事,黑恶势力也掺和到这里边了。难道,我们的人有的已经和黑恶势力搞到了一起,不能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查下去,不然,谁知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就这么办,斌良,你该查就查吧,不过,一定要把情况随时向我报告。明白吗?”   想不到,刘书记这么容易就转变了态度。李斌良的心又热起来,他知道,刘书记还是原来的他,他确实是个正直的书记,只是,他考虑的要比自己多一些,顾虑也多一些,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的立场还是不容置疑的。   李斌良一个立正:“是!刘书记,还有什么事情吗?”   刘新峰想了想:“没有了。我相信你能把一切查清!”   李斌良迟疑地说:“可是,年市长他……我听说,他后台很硬,地区,省里都有人,还有人说……”   刘新峰把话接过去:“还有人说,他要取代我对吧?可是,现在江泉的市委书记还是我。你走吧,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果如刘书记判断的那样,尽管主要证据已经完备,可是,一些旁证的取得却十分艰难,这些旁证主要就是流动监考和上级派下来的巡视员。   首先,很难找到他们,即使找到了,他们也以种种理由拒绝或者推迟传讯,他们又都有一定地位,不好采取过于强硬的措施,最后,他们好不容易接受了询问,态度又是惊人的一致,不知道,没注意,没发现,不可能,不能吧……   不知者不怪,如果舞弊真的属实,他们没有发现,即使负责,也只是失察,所负责任是有限的,所以,这种态度,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可是,如果他们都是这种态度,证据链上就缺少了重要的一环。难道,他们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不可能!   最终,李斌良还是查到了线索。钟老师和几个良知尚存的老师暗中向他们提供,在高考舞弊发生的时候,这些流动监考和巡视人员实际上发现了,可是,他们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值得注意的是,地区巡视员来江泉期间,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吃好喝好不说,晚上还要玩好,临走的时候,还发了辛苦费,那是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李斌良回到住处后,给林荫局长打了电话,想汇报一下这个新清况。可是,还没等他开口林荫就开言了:“斌良啊,我正要找你。是这样,你们的调查暂时停下来吧!”   “什么?林局长,为什么要停下来?我们马上就要取得突破了,很快就可以结案了……”   “斌良,这不是我的意见,是地委政法委书记对我说的。他说,这不是他个人的意见,明白吗?他说,这件事影响白山的大局,损害了白山地区的形象……”   和蒋副市长、年市长的理由一样。多么好的理由,多么高的宏论:影响大局,损害形象……这些年,以这种理由,把多少应该公之于天下的事情压了下去,有多少不平事就是在这种堂而皇之的理论掩饰下公行,现在,他们又要以这种理由把这件事压下去了。   什么叫大局?难道,营私舞弊就是大局吗?难道,保护营私舞弊就有利于大局吗?这究竟是谁的大局?   那种无力的感觉忽然又出现了,一下弥漫到他的全身。   林荫说:“斌良,我会向省厅汇报的,但是,我们毕竟是白山的干部,不能硬顶。暂时,还是先停下来吧,你们明天就回江泉……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地委马上就要研究干部,包括全区政法机关的领导,明白吗?”   当然明白,全区政法机关的领导干部自然包括江泉市公安局局长。   或许,这时妥协是必要的,一切,等当上局长再说!   可是,如果总是这样来履行职责,总是这样来执法,这个公安局长当不当又有什么意义?   林荫说:“不管从哪个意义上说,暂时把案子放下都是正确的。何况,领导的意见已经明确,我们就是想查也是不可能的。”   这就叫胳膊拧不过大腿。            第十九章   李斌良没有想到,千辛万苦破的案子,却导致自已最尊敬的人离去……   李斌良需要倾诉,此时,他的倾诉对象只有苗雨。   苗雨听了李斌良的话也很震惊,但是,她好像比他承受力强一些,也冷静一些。她安慰他说:暂时只好这样了,可是,事情并没有完,再等机会吧。这时,李斌良才真正意识到,刘书记说过的那半句话:“可是,你想过没有,就算他们都配合你,做了旁证,可是,这件事必然会……”他一定已经料到会这样,当时要说的后半句可能就是“必然会引起地委行署领导的反弹”,这么说,他是承受着巨大压力支持自己调查这起案件的,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也牵连到他了呢?   他心中生出深重的愧疚之情,你只想着查案,却从未想过给别人带来的麻烦和压力,尤其是那些支持你的人。他想拨电话给刘书记,表示一下歉意,可是,没等他拨,手机已经响起来,传出的正是他的声音:“斌良,还没睡吧……我知道你不会睡,林局长对你说了吧,我已经知道了。别上火,先回江泉吧,我给你接风!”   刘书记的声调还是那么平静,可是,李斌良却更加内疚:“刘书记,我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没什么,现在,做点好事是太难了。不过,你别灰心,事情还没有结束。回来吧,明天就回来……”   刘书记的话一下说到李斌良心里,委屈不由升上心头:“刘书记,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我们不能按照党章国法和良知履行职责呢?我大小还是个公安局的副局长,你是市委书记,连我们都不得不妥协,别人会怎么样呢?”   刘书记那边轻轻地叹自气:“斌良,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幼稚了?”   李斌良没有说下去,是啊,确实有点幼稚。他只能叹口气:“好了,刘书记,我不说了。你放心,我虽然生气,可是,还垮不了!”   刘新峰说:“这就对了。好,该睡睡,该吃吃,来日方长!”   这样,李斌良的心才平静了一点。第二天,他按照刘书记和林局长的要求,也不向大家解释怎么回事,就带着办案队伍回到江泉。   江泉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年市长和蒋副市长看到李斌良时态度也很平和,真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李斌良当然不甘心。高考舞弊的案子放就放下吧,可是,霍涛和吴颖的命案总可以查吧,这你们不能干涉吧!在这两起命案中,还有一个重要的细节没有查清,那就是,曾经在案子中出现过的两个人,两个神秘的男子,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来自哪里,去向何方?还有戴副校长家被盗现场发现的两个足迹,他们是不是一伙人?到哪里能找到他们?   想到这些,李斌良身上又注入了一点力量。他打电话给林荫蚕说了自己的想法,还说:“林局长,我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我们已经从白山撤回,高考舞弊的案子已经放下了,他们一定以为自己胜利了,放松下来,正好借这个机会……”   林荫思考一下后同意了,不过他说:“这件事,你力所能及就行了,我向谷局长汇报一下,他会采取相应措施的!”   李斌良心有不甘地放下电话,他真想自己亲自动手,把这一切查清,可是,他也清楚,这些事太复杂,牵动着江泉、宽河、省城等地,有些事,自己确实是无能为力的。   就看谷局长的吧!   目前,自己只有等待,或许,这也是一个策略。   这是份个难得的清闲时光,近一个时期,发案明显下降,全市治安出现难得的稳定局面,应该有时间处理一下私人问题了。李斌良想到和苗雨登记结婚的事,可是,他心情不佳,内心深处也提醒他还不是处理这种事的时候,就没有提起,而苗雨也没再提这事。每天,两人正常上班下班,晚上,多数是到苗雨的住处一起吃顿饭。从形式上看,两人几乎已经是夫妻了,可是,他们仍然没有住到一起,每天晚上吃过饭以后,李斌良都要回到办公室过夜,而且,李斌良注意到,最近一些日子,苗雨总是用一种特别的目光悄悄地打量自已,不知在想什么……   这种状况,会延续到什么时候?   终于有一天,这种情况被打破了,那是李斌良离开苗雨家,回到办公室的晚上,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林局长。   “斌良,立刻采取行动,监控江峰,我带人很快就到!”   李斌良一惊:“监控江峰?他……”   “对,就是江峰。谷局长他们已经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他是省城最大黑恶势力集团的实际头目,可以说罪大恶极,干了很多坏事……你没看这几天的新闻吧?他最大的保护伞出事了,再也保护不了他了。”   李斌良脑海中迅速回忆着这几天的有关信息,对,前两天,在网上是看到这样一条信息,想不到,其影响居然涉及江泉。他兴奋起来:“太好了,这个江峰极可能把手伸进了我们江泉的高考舞弊案!”   “这不奇怪,这两年,他经常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政界的朋友解决一些难题……你们立刻行动,查到他的行踪后严密监控!”   李斌良问:“为什么要监控?抓住他不就行了吗?”   “当然也可以,我是担心你顶不住市里的压力。你既然有这个决心也可以实施抓捕。不过,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走漏风声,我已经上路,两个小时就能赶到……”   李斌良放下电话,心怦怦跳起来。   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现在,他终于暴露出来了。   李斌良迅速地思考了一下,拨了两个电话。   很快,胡学正和沈兵赶来了,两人都是一副懵懂的表情。   保密是必要的,可是,既然要采取行动,动员警力也是必需的。因此,也必然要把真实情况告诉一些人,告诉那些核心人员。   现在,李斌良、胡学正和沈兵就是核心人员。   李斌良的话没说完,沈兵就差点蹦起来:“真的,太好了……哎,我来的路上,好像看到江峰的奥迪停在红太阳大酒店的门外!”   李斌良着急起来:“真的,你看清了?”   “这还能错吗?咱们江泉就他一辆黑色奥迪,挂着省城牌照,旁边还停着好几辆别的轿车……李局,咱们马上行动,把他抓起来就完了呗!”   兵贵神速,是应该马上行动。可是。既然江峰在红太阳大酒店,那么,他身边一定有别人,会是什么人呢?肯定都是头面人物,或许,年市长、蒋副市长也在场,这就不好办了!   李斌良想了想:“这样吧,沈兵,你再通知几个人,范围不要大,有三五个加上我们三个就够了。但是,人一定要可靠的,通知的时候,不要告诉他们做什么,只是让他们紧急集合就行了!”   胡学正和沈兵同时应道:“是!”   十五分钟后,李斌良和胡学正驾驶着一辆卸去警用牌照,并且没有任何警标志的轿车来到一条街道,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对面就是红太阳大酒店。   因为担心江峰逃跑,在沈兵集结人手的时候,李斌良和胡学正先一步来到这里。   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街道上行人寥寥,过往车辆也很少。红太阳大酒店矗立在夜色中,灯光还亮着,而且,门前停着一辆非常引人注目的黑色奥迪轿车。   看来,江峰还在里边。   李斌良舒了口气,把对讲机拿到嘴边:“沈兵,怎么还没到?”   沈兵回答:“我们已经在路上,五分钟内到达。”   江峰的轿车还停在门外,平静地停在那里。   它太平静了。李斌良忽然感到不安。   不对,怎么只停着这一辆车?沈兵说过,还有好几辆别的轿车呀……   胡学正也发现了异常:“李局,怎么只停着这辆奥迪,还有,怎么一直没人出入?”   李斌良和胡学正来到红太阳大酒店门外,向奥迪车内看了看,车内虽然昏暗,可是,还能辨得出,里边没人。   酒店显得很静,没有一般酒店惯有的喧哗吵闹声。   李斌良的心向下沉,大步向酒店门口走去。恰好,一个服务生从里面走出来,准备关门,被李斌良止住:“等一等,我们想吃点饭……”   服务生说:“不行了,我们关门了!”   “那……里边的客人呢?”   “客人?没有客人了。”   “那这辆车是怎么回事?”   服务生也有些诧异:“哎,真的,人已经走了,车怎么没开走?”   胡学正拔出手枪,向酒店内奔去。李斌良正欲跟随,身后传来紧急刹车声,一辆民用轿车驶来,沈兵,任铁柱等四五个刑警跳下车奔跑过来。沈兵问:“李局,怎么回事……我看到你在这边,就开过来了!”   李斌良说:“江峰可能跑了……”   几个刑警向酒店内冲去。   李斌良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他知道,里边肯定没有江峰的影子。他逃跑了,有人向他通报了消息,在这些参与行动的人中,有人走漏了消息。   很快,胡学正、沈兵等人退出来,灯光下,他们的脸色非常难看,沈兵和任铁柱手中还拉着两个人,一个是身穿制服的青年男子,另一个是年轻的女服务员。   沈兵说:“李局长,他们跑了,他是大堂经理……这是我们李局长,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大堂经理点头哈腰:“李局长,久仰久仰,他们已经走了……”   沈兵怒斥:“少废话,说,他们是怎么走的?”   “刚才服务员不是说了吗?小娟,再跟李局长讲一遍!”   女服务员不安地说:“我也没太注意,他们正在吃饭,有一个人手机响了起来,他听了听,就说上厕所,你们找的那个人也跟着去了,去了就没见他回来。后来,接手机的人来了,说时候不早了,该撤了,他们就结了账!”   李斌良问:“接电话的人是谁,你认识他吗?”   “这……我刚来上班时间不长,不认识……好像也快四十了,个子不高,挺精神的……别人都叫他市长……”   刚刚回到车上,手机就响起来,是林局长打来的:“斌良,怎么样?”   李斌良回答:“不好,江峰跑了!”   林局长声音陡然大起来:“什么?跑了,怎么跑了,是不是你们走漏了消息?”   李斌良说:“有可能。不过,现在顾不上这个,得集中精力追捕!”   “你打算怎么办?”   “他把自己的轿车扔在酒店外,我想,一是因为它目标太明显,不利于他逃跑;二是为了麻痹我们,为逃跑争取时间。可是,由于他逃跑慌忙,不可能充分淮备和精确盘算,所以,打出租车逃跑的可能性大。而我们江泉出城的路口都设有出租车出城检查站,所以,我要先向检查站了解清况,同时封锁出城路口,对城内江峰可能落脚的地方进行搜查!”   林荫说:“好,就这么办,我尽快赶到!”   李斌良的思路是在一边向林荫汇报时一边形成的。首先,他带领沈兵、任铁柱赶往出城车辆最多的城南路口的检查站,胡学正和其他民警则奔向另一检查站。路上,李斌良又给指挥中心打了电话,刑警大队、巡警大队、治安大队和城镇派出所全部行动起来,除了分头调查几个出城路口,还对全市的旅店业进行清查,对正在路上的出租车进行盘查,还同铁路派出所取得了联系,请他们配合,对上车的旅客进行检查。另外,还通知户政科立刻到岗,以便核查嫌疑人的身份。布置完这一切,车已经驶到城南检查站。   可是,检查站的登记上没有江峰的名字。   检查站长竭力回忆着:“晚上出城的出租车不多,近半小时内也就这十几辆,确实没有叫江峰的……李局长你看,人都在这儿,这是名字,这是身份证号码!”   李斌良说:“立刻和户政科联系,让他们核对这些号码……你再回忆一下,过去的这些车里乘坐的旅客都是什么样子,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中等身材,瘦瘦的,神情挺冷静的!”   “好像有一个……对,就是这个,还是外地号码,你瞧,他不叫江峰啊,叫李成才!”站长指着登记簿说。   李斌良拨通了户政科长的电话:“请你立刻查一下这个身份证号码……”   户政科长很快回话了:“李局长,这个身份证是假的,我国的身份证编号中没有这样的号码!”   “就是他!”   几人迅速上车,向城外疾驶而去。   路上,李斌良向林荫汇报了情况。林荫焦急地说:“要想到各种可能,绝不能让他跑了!”   卜李斌良放下手机,又用对讲机叫通了指挥中心,让他们与前方的派出所联系,立刻调集全部警力上路堵截盘查,又请林局长与周边县市公安机关联系,协助堵截盘查。林荫很快回话告知,前方的宽河警方已经在路上设卡。   看来,江峰插翅难逃。   转眼间,车已经出城十几华里。虽然发现两辆出租车,可是,里边都没有江峰的影子。李斌良环顾一下车里的人,算自己一共五个人,另四个人是沈兵、任铁柱和两个年轻刑警。   前面,出现一条岔路,向左边岔下去。   几个人跳下车。   车外,夜色漫漫,什么也看不见。   李斌良说:“江峰有可能从这里下路,也可能从野地里步行逃走……大家分散开,沈兵,你跟我继续往前追,你们三个在附近的野地里搜索一下,任铁柱,这里你负责,有情沉立刻向我报告!”   任铁柱带着两个青年刑警向岔路口两旁的野地搜索。   沈兵要说什么,被李斌良拉了一下。二人上车,沈兵问:“李局,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斌良答非所问:“这就是找的可靠人员吗?”   “你……你指谁?任铁柱……他再怎么也不会……”   “我说过,你的眼睛已经被他的小恩小惠遮住了!”   “李局,你别这么说,如果他是内奸,我不会放过他!”   “那就好。江峰就在我和胡大队赶到前逃走了,而知道行动的只有我们三人,你在调集人手时怎么对他们说的?”   “我……我就说有紧急任务!”   李斌良叹了口气:“这也足够了,他可能就在接到你的通知以后,把情况透露了出去。而对方则猜到了我们的目的,抢先逃跑了!他不会直接打电话给江峰,他们之间好像还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可是,他是年市长的人,而当时江峰正和年市长在一起。年市长在酒桌上接到一个电话后,江峰很快就不见了!”   沈兵诧异:“可是,你现在……”   “我现在是给他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报告的机会。希望他能利用这个机会,再给年市长打电话,说我们正集中警力在城外追捕!”   沈兵正要说什么,突然手指前方:“这……哎,李局,你看!”   沈兵的呼声中,前边出现了一辆出租车的影子。   沈兵用灯光去照前面出祖车的牌照,好不容易看清了,不是它。可是,李斌良不能大意。他按响了警笛,要求出租车停下来接受检查。   可是,出租却不听命令,非但没停,反而加快了速度。   李斌良命令:“快,超过去,拦住它!”   沈兵加快车速要超过去,可是,前面的出租车扭摆着阻挡去路,肯定有问题。正在焦急中,前面传来警笛声,原来,前面又是一个路口,已经被派出所设下路卡,他们看到了这边的情况,鸣起警笛要求出租车停车。   这下,出租车只好停下来。李斌良、沈兵飞速跳下车,拔出手枪,向出租车扑去,枪口对着车内。“警察,快下车!”   车门慢慢开了,一个人从驾驶员的位置上走下来:“干什么呀?”   车灯下,李斌良打量其人,二十五六岁,身材强壮,神情紧张,但是并不慌乱。他不是江峰。   李斌良问:“你是干什么的?”   汉子回答:“不干什么的,开车的!”   “证件拿出来……车里还有人吗?”   汉子回头看了一眼车内,突然,后边的车门开了,一个中年男子从里边跳出来:“快抓住他们,他们是坏人……”   男子刚说出半句,后边另一个车门开了,又一个青年从里边跳出来欲跑,沈兵飞速扑上去,将其按住。李斌良面前的汉子也要逃跑,李斌良也一把将其抓住。汉子把手伸向怀中,李斌良一边抓住其手臂,一边用手枪顶住他的太阳穴:“不许动,动一动我就开枪!”   这时,设卡的几个派出所民警冲上来,协助李斌良和沈兵将二人按住,李斌良这才拉出青年的手臂,从其怀中搜出一把匕首。   手铐戴在两个青年的腕上。   中年男子哭咧咧地说:“他们雇我的车,说有急事去宽河,我本不想去,可是,他们给的钱多,还提前交了二百元订金,我就答应了。可是,出城后,他们非要自已开车不可,我不答应,他们就用刀逼着我……警察同志,你们来得太及时了,不然,我命就没了!”   李斌良命令将二人押到警车上进行搜查。很快,从二人身上搜出五千多无人民币,还搜出四张身份证,每人身上两张。他们的嫌疑更大了。   李斌良指示派出所民警,把另外一个歹徒押到他们车上去审查。自己则和沈兵突审亲手抓住的家伙。这小子满嘴谎话,一会儿说不是抢车,是租车;一会儿来说有急事出远门,司机不听话,才以刀相逼。李斌良判断,他们极可能是江峰的手下,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冷笑一声,大声道:“你既然不说实话,我们也不跟你废话了。告诉你,你们的照片和资料就在我们局里,对照一下就清楚了!”   对方惊慌起来:“这……我……可是……”   沈兵和李斌良心照不宣,不失时机地在旁配合:“你们完蛋了。告诉你,你们在省城和宽河干的事,我们都掌握了,而且,已经按照受害人的描述,给你们画了像,聪明的,还是争取主动吧!“   这小子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活来。   沈兵抓住时机继续进逼:“再告诉你一句,我们是按照省公安厅的部署行动。今天夜里,全省公安机统一行动,对你们进行抓捕,你们谁也跑不了。现在,就看你聪明不聪明,你要是立了大功,可以从轻处理!“   就在车掉头的时候,他终于说出实话:“这……我们是和……三哥分头出城的,他……应该在前面吧……”   李斌良和沈兵押着歹徒来到派出所民警的车上,询问了一下他们上路的时间,他们说接到通知就行动了,没见到江峰的影子。李斌良再打手机询问前边沿路公安机关,他们也没有发现江峰乘坐的出租车。   这可怪了,难道江峰蒸发了?他乘坐的那辆出租车也蒸发了?   两个歹徒也奇怪起来:“我们没说谎,他确实跟我们说,从城南路口跑哇,可他哪儿去了呢?”   李斌良想了想,把两个歹徒都交给派出所民警押解,对沈兵说:“快上车,掉头!”   李斌良拿出手机拨通了出租车出城检查站的电话:“我是李斌良,请你们注意回城的车辆,尤其是江峰乘座的那辆出租车……”   检查站站长的声音:“是……哎,李局长,有辆车驶过来……哎,就是那辆……”   李斌良命令:“立刻拦住它……”   很快,检查站长的电话打了回来:“李局,司机说,他拉着那个人出城不远就下了公路,可是,走了一段后,那个人就下了车,让他回来了!”   出城后,李斌良曾经注意过,有两条便道通向他方。只是因为着急追赶,没来得及采取别的措施。现在看,江峰果然走了那条路,而且,为了避免暴露,半路上又下了车……   可是,黑天半夜,他下了车会去哪里呢?   他可能要另外搭车。   这种时候,出租车是很难打的。即使碰到一辆,司机也会出于安全的考虑而拒载。因此,他极可能扒车……那么,扒车会去哪里呢……   李斌良说:“沈兵,还愣什么?快掉头,回去!”   沈兵手忙脚乱地掉头:“李局,回城里吗?江三儿可能往城外跑了……”   “不,他现在已经回城了!”   “你知道他回城了?”   “因为,有人告诉他,我们正在城外全力追捕他!”李斌良拿起对讲机:“任铁柱,任铁柱,我是李斌良,你们发现什么了吗?请回答!”   对讲机中传出任铁柱的声音:“报告李局长,还没有,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看来,他已经逃出了我们江泉。咱们收兵吧!”李斌良放下对讲机。   李斌良吩咐沈兵:“等行动结束后,你找个理由把他的手机收上来,看一看他在离开我们这段时间里打没打过电话,都打给谁了?”   沈兵疑惑地问:“你是有意让他离开我们的视线,把我们的行动泄露出去,把江三儿引回城?”   李斌良说:“这也是一步无奈的险棋,江三儿虽然精明,可是,在这种紧急态势下,估计,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沈兵终于反应过来:“对,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现在一定又返回城里……可是,他会去哪里呢?”   “这种时候,他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能去找他认为可靠的人!”   “可靠的人……那就是和他一条道上的了……一定是刘乃君。李局,咱们去找刘乃君……不过,刘乃君那小子也鬼精的,这种时候,能收留他吗?”   “他们之间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不敢不收!”说完,李斌良拿起对讲机,呼叫政委,请他调集足够警力,对刘乃君的一切场所进行搜查,接着,又把自己的判断向林荫作了汇报,林荫完全赞同他的意思。   十几分钟后,李斌良等人的警车驶入市区,只见所有路口都有交警和防暴警察在盘查过往车辆行人,李斌良很高兴。这虽然不一定能发现江峰、可是,威慑作用是实实在在的。他即使回到城里,活动的空间也没有多大,现在,很可能躲在哪个角落喘息呢……前边,一个灯光闪烁的娱乐场所出现了,那不是“金屋子”吗?瞧,外边停了好几辆警车,显然正在进行搜查,不知道刘乃君这回是什么表现……   李斌良的警车驶到“金屋子”门外停下来,恰好政委和几个全副武装的民警押着一个戴手铐的男子从里边走出来。男子瘦瘦的,睑色在灯光下显得阴晴不定,眼中闪着绝望的光……不是江峰又是谁?:   沈兵高兴地喊出声来:“太好了,政委把他抓住了!”   李斌良等人跳下车,迎向政委和押解的江峰。这时,刘乃君扭着那个女经理从屋内走出来,当着众人大骂着:“你他妈的太胆肥了,竟然瞒着我干这种事儿,我跟你没完!”又转向李斌良,“李局,真对不起,这个臭娘们瞒着我把江三儿藏起来……不过,也不能全怪她,她也不知道江三儿出事了,就让他在场子里待了一会儿,不想,这么快就被你们发现了……”   这种人,说谎是他们的生存之道,李斌良厉声打断了他:“刘乃君,我没有时间听你这些话,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讯问连夜进行,江峰很快就交代了自己的逃跑路线:“我是从城南出的城,可是,走了一会儿就下了车,我想,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你们一定不会想到我已经出了城还会返回,想不到……”   江峰颓然地低下头,李斌良禁不住露出骄傲的笑容。   沈兵接着他的话说:“想不到,你的一举一动都被我们李局长算到了,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过,你不是自己想到要返回城里的,而是有人通知你,我们正在城外全力追捕,沿路也设了卡,而城内相对平静,你才返向来的,对不对?”沈兵拿起从江峰身上搜出的手机,“怎么,不承认,那你说,半小时前,你接到的这个电话是谁打给你的?当时,你正在城外逃窜吧!”   江峰说:“他是给我打了电话,可是,说的是工程上的事,和我逃跑无关!”   “有关无关,你自己心里清楚!”   江峰叹息一声,又不服气地仰起脸。   李斌良知道,这件事,很难从他的嘴里掏出实情来。可是,沈兵已经把任铁柱等几个刑警的手机收上来,任铁柱的手机上也有江峰手机上显示的这个号码,通话的时间只比江峰接话的时间提前两分钟。   傻子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   李斌良说:“你再说说,为什么进城后去‘金屋子’?”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那是刘乃君的场子!”   “这么说,是刘乃君让你藏到那里的?”   江峰想了想:“我不承认你们也不会相信,是这样!”   可是,另一个讯问室内,刘乃君却哭丧着脸分辩着:“……我这不是怕他吗,他是有名的黑社会,全省都出名,我能惹得起他吗……”   胡学正怒道:“你给我少来这一套,告诉你,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就在李斌良等人准备讯问的时候,林荫带人赶到了,他传达了谷局长的意见,江峰的案子由白山地区公安局主办,李斌良当即把江峰移交给林局长。   因为江峰的两个手下涉及江泉很多疑案,所以,暂时留下由江泉公安局突审。   李斌良亲自带胡学正、沈兵等人上阵,突审两个抓获的青年歹徒。   两个家伙开始还很顽固,坚持说自己在江泉什么也没干过,可是,他们留在戴副校长家的脚印和指纹把他们暴露出来。经比对,那正是他们两个留下的。   铁的证据面前,二人再也扛不下去,只好交代,奉江峰之命,潜入戴家,打开屋门,翻箱倒柜,把戴副校长藏在床垫下的那封签有两个人名字的保证书拿走,交给了江峰。至于钥匙是哪里来的,他们只说是江峰交给他们的,而江峰从哪里得来的却不得而知。   缺口一打开,下边就好办了。   询问势如破竹。   两个家伙惊慌之下,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是江峰的打手,并供出了近期作下的一系列恶习行。他们先是受江峰之命,让霍涛和郝柏生闭嘴,可是,在等待霍涛露面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去工地寻找霍涛的郝柏生,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把霍涛让给了牛强指派的二明子和豁牙子,并导致了霍涛的死亡。   后来,郝柏生离开江泉,他们又奉江峰之命追到宽河,并在当地黑恶势力的协助下,实施了绑架威胁活动,完事后,按照江峰的指示,给郝柏生扔下几百块钱,让他去城郊医院看伤。可是,就在这时候李斌良等人赶到,发生了那场追逐,多亏当地的同伙掩护,他们才得以逃脱。   李斌良的怀疑完全被证实了,在宽河发生的那起交通事故,完全是黑恶势力有意为之,目的,就是掩护他们的同伙。   不过,现在,宽河的那帮家伙也该倒霉了。   继续讯问,李斌良提出一个新问题:他们是怎么知道警方的行动信息而提前逃跑的。两个家伙说不清楚,只是交代,突然接到江峰的电话,让他们马上离开江泉,一分钟也不要耽搁,而且必须打出租车,向城南方向走,至于江峰是怎么知道的消息,他们也不清楚。   李斌良和林局长联系了一下,询问江峰那边的讯问情况,尤其关心是谁向他透露了公安机关的行动。林局长说:“他说什么也不交代这件事,只是说突然觉得江泉不安全,就离开了……”   李斌良失望地放下电话。   李斌良继续讯问两个歹徒,问他们在江泉、宽河和省城所做的一切到底为什么。两个人犹豫了一下,最终交代,尽管江峰没跟他们说什么,可是,他们已经意识到,一切都可能同江泉发生的高考舞弊案件有关。   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李斌良感兴趣的主题上。   李斌良再次给林荫打电话,想再次调查高考舞弊案件,可是,林荫说:“再等等,再等件……”   两个歹徒的情况基本讯问清楚后,移交给了省厅专案组,李斌良的任务好像到此为止了。   想不到,就在这天,他刚上班就接到一个电话:“李局长吗,我是市纪检委,请您来一趟,马上!”   李斌良忐忑不安地放下电话,不知市纪检委找自己干什么。他想了想,自己没犯什么毛病,也没什么可查的,就应命前往。想不到,接见他的并不是市纪检委的人,而是几张陌生的冷峻面孔。他们做了自我介绍,原来,是省纪检委、省检察院、省公安厅等单位的人员,为首的是个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子。   “我们是省联合调查组。最近,省纪检委、省检察院和省公安厅都接到了举报信,检举你在办案中包庇江泉发生的高考舞弊案,现在,请你把有关情况说清楚……”   李斌良的心狂跳起来,他觉得嗓子发干,竭力控制着自己:“这……我……我没有包庇……”   “没有包庇?告诉你,检举材料上写得很清楚,你们在侦破两起命案的过程中,发现了本市今年高考中发生的严重舞弊案件,可是,在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情况,你却把它压了下来……”   李斌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但是,他非常清楚,激动和兴奋远远大于委屈。他不知道这些检举言是谁写的,但是,一定是知情人,他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的这起高考舞弊案件,到了公之于天下的时候。   他开始说起来。   对方听着他的话,脸色渐渐柔和下来……   在省联合调查组紧锣密鼓调查的同时,江泉高考舞弊的事也开始出现在网上,引发了强烈反响,跟帖的很多,还有人就此揭发出其他地方发生的高考舞弊案件,手段繁多,花样百出。有人在帖子上明确指出:发生在江泉的事情并不是孤立的,在其他地方也不同程度地存在。接着,有人开始引申发挥,说起高考的不公平,内容都是钟老师、高寒及戴副校长等人说过的那些,同样的中国人,同样的学生,却因为居住地域不同,录取的分数也不同,尤其对少数大都市的优惠政策感到愤慨。当然,后来有一天,这些文章和贴子都不见了……   网上的舆论平息了,可是,案件却很快查清了。有李斌良的前期努力,联合凋查组没费多大劲儿就完成了任务,发生在江泉的高考舞弊案,再压不住了。   事实终于公之于天下,公正,终于一定程度地实现了,应有的惩罚终于落到有关人的头上。   戴副校长尽管直接出面操办了这起舞弊事件,可是,事实已经证明,他是在别人的压力下违心这样干的,因此,不负主要责任。这样,自然就牵出了程玉芳和蒋副市长,尽管程玉芳百般为自己辩白,还是被迫究了刑事责任,移送检察机关起诉,校长的乌纱帽自然也被摘掉了。   在这种时候,她不再为别人承担责任了,她如实供出了蒋副市长,包括蒋副市长如何同她密谋,如何策划,如何做好各种准备工作,等等,还不客气地指出,蒋副市长是这一切的幕后总策划。   蒋副市长当然不会痛痛快快地承认这事,可是,一方面,他的外甥牛强是这次舞弊案件的直接受益者,另一方面,程玉芳和戴副校长两个人都证明他是这次事件的直接发起者。更可怕的是,他找程玉芳密谋时,程下芳居然偷偷录了像录了音,这就铁证如山了。因此,他同样被移送检察机关提起公诉,估计,他受到的惩罚可能比程玉芳还要重。   当然,蒋副市长也不客气,他先向联合调查组托出,是地区教育局某位领导把霍涛的检举信内容告诉了他,他慌了手脚,向年市长作了汇报,因为,是年市长指示他采取作弊手段提高全市高考成绩的。他把消息告诉了牛强,让他有点思想准备,结果引发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可是,年市长却对蒋副市长的话矢口否认。因为,这件事是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的,没有第三者能证明,而年市长态度坚决地说:“我是批评过他工作不力,江泉的高考升学率太低,让他采取有力措施,把教学质量搞上去,可我从来没有指使他在高考中舞弊!”这样一来,他的事情就无法落实,责任也就轻多了。   最后,年市长只是负失察之责,受到党纪政纪处分,这还是因为江峰的黑社会集团犯罪牵连到他,是他把江峰引到江泉来的,这说明他们之间有着密切联系。可是,年市长却一口咬定,自已不了解江峰的真面自,把他引入江泉,完全是看中了他雄厚的资金,最利用其帮助江泉提高市政建设水平,而江峰也说和年市长只是一般朋友,他来江泉只是想帮年市长一把,同时也在江泉赚一笔钱,再无其他。   江峰咬定,他指使手下恐吓威胁霍涛、郝柏生以及李斌良等人,都是受蒋副市长指使,因为牛强的事情一旦败露,会牵扯到蒋副市长,蒋副市长没办法,只好求江峰想办法。可是,蒋副市长却说,虽然牛强败露了会牵扯自己,但是,真正严重的是高考舞弊案,江峰是按照年市长的意思主动找他帮这忙的,后来,也都是江峰找他。可是,江峰和年市长都不承认,这样,这个责任还得蒋副市长承担。   江峰还供认,他在接受蒋副市长的托付后,曾经要求刘乃君找人威胁恐吓霍涛,可是,蒋副市长说,不能用江泉的人,他就改变了主意,从省城调来自己的得力手下……   这和二明子的供述吻合,同时,也把刘乃君扯了进来。虽然他没有实施犯罪,可是,是因为客观条件的改变而终止了犯罪,他和江峰的关系是不容否认的。这样,他在江泉的日子也就不太好过了。   由于江峰坚持自己的说法,蒋副市长大喊冤屈却拿不出证据来推卸自己的责任,这样一来,责任只能由他承担了。   李斌良知道这些后,内心深处是倾向于相信蒋副市长的,他猜想,这是年市长防备事情败露时牵扯到自己,故意指使江峰和蒋副市长靠近,造成他们关系亲密的假象,就像自己几次看到他出入蒋副市长办公室那样。   可是,他同样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想。   最终,蒋副市长被移交检察机关处理,追究其法律责任。而年市长却只受到党纪政纪处分,调离江泉。   年市长调走了。可是,他给江泉扔下一个烂摊子。他搞的兴泉工程刚刚开始,拆个乱七八糟,而被强制拆迁的居民还没有得到合理的安置和补偿,这个烂摊子不谁来收拾。天渐渐冷了,被强迁的群众没地方住,天天集中到市委市政府外边上访……   年市长调离江泉后,任铁柱也悄然离开了江泉公安局。至于他向年市长报告公安机关行动的事,他在审查中承认了,可是,年市长当时是市长,他向市领导反映情况无可指责,而年市长向江峰通风报信的事无法查实,他的事也自然无法深究。这个人就这样神秘地来到江泉市公安局,又神秘地离开了,连档案都没有拿走。后来有人说,任铁柱过去的历史都是假的,他是伪造了在外地工作的档案,然后由年市长以调人为名安排到江泉市公安局的。因为发生的事太多,他这点小事到底是真是假,人们没有兴趣深究了。   让人想不到的是,市委书记刘新峰也受到牵连。正像他说的那样,他是市委书记,是江泉市的第一责任人,江泉有了什么荣誉跑不了他,江泉出了什么问题,责任同样也跑不了他。   他也受到了党纪政纪处分,只是比年市长低了一格。但是,最终后果却还是相同,同样调离了江泉。   这是李斌良最痛心、最自责的。他万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破获的案子,居然导致自己尊敬、信任的市委书记离去。   当然,有关的监考、流动监考和巡视员,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分。   此案在江泉也造成了极大的社会震荡,七十多名参与高考舞弊的学生被大学退回,有的,还被剥夺了三年的高考资格。   这一切,最终又都波及到李斌良等人的身上。虽然有很多人叫好——譬如钟老师、高寒、郝柏生等人,还有那些因为高考舞弊受害的学生及家长——他们感谢公安机关坚持原则做了好事,还社会以公正,可是,对比而言,他们的呼声太微小了一点。   呼声大的一方是被剥夺了利益的受益人,他们对李斌良等人恨之入骨,江泉很快形成了一种舆论:都是公安局惹出来的,他们胳膊肘向外扭,他们害了江泉;甚至有人说,公安局把江泉的教育水谁降低了十年。   承受这一切的首当其冲者是李斌良,没有他,这起案子绝不会暴露出来,即使暴露出来了,也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因此,有舆论说,李斌良是江泉的罪人,千古罪人!还有人联系起他以前办过的案子,自然少不了魏民和铁昆勾结谋杀刘新峰的案子,山阳县委书记郑楠妻子女儿被杀的案子,这两起案件,都导致一批领导干部受到牵连和处分。为此,又有舆论说他是灾星,谁碰上他谁倒霉,有他在江泉公安局,谁也当不好江泉市的领导。至于苗苗,李斌良知趣地把她从二小转了出来,转入一所非常普通的小学。   江泉市公安局长终于产生了,但是,不是李斌良,而是从外地调来的一个老局长。   对这一点,李斌良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只是觉得对不起胡学正和沈兵,特别是沈兵,他处的那个面容妓好的中学教师彻底吹了,她说他和他的刑侦副局长一样,是江泉的罪人,跟着他不会有好日子过。   李斌良知道这事后,更觉得他是受了自己的牵连。   这天晚上,他把胡学正和沈兵约到一个小饭店,点了几个小菜,破天荒地三人喝起来。席间,他对他们表示了歉意,还说,恐怕,自己的刑侦副局长的位置也保不住,让他们早做打算。胡学正和沈兵听了这话都惊慌起来,沈兵说:“李局,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要是调走,得带着我,你去哪儿我去哪……胡大队,你呢?”   胡学正喝了一大口酒:“你是说着玩呢吧,形势到底怎么样还要看一看。即使李局真的调走了,他想带你,就能带走吗?今后,咱们还得在江泉混,还是接受教训,小心做人吧!”   胡学正又变得阴阳怪气起来,李斌良也一时琢磨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尾声   李斌良的办公桌上有一封信。   信封没有封口,李斌良手指颤抖着把里边的信拿出来。   是苗雨写的,是她给他留下的信:   亲爱的:   首先,我要告诉你,我爱你,非常非常地爱你。可是,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已经离开了你。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觉得,我必须离开你。当然,你一定要问个究竟,我只能把自已也不明晰的感觉告诉你:你是一个好人,一个非常难得的好男人,可是,你也是一个无法把握的人。我不害怕和你同甘苦共命运,可是,你身上那种难以言说的东西使人难以把握,我不知道你明天是什么样子,将来是什么样子,我不知是否能永远跟随上你心灵的脚步。   为此,我知道,必须离开你。从这起案件开始遂渐走向深入时,我就在默默地观察你,遂渐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在这个尘埃落定的时候,我知道,我离开的时候到了。这不取决于我,而取决于你。我知道,你尽管同样爱我,可是,你的心中装的并不只是我,你也不会永远把我盛在你的怀抱中,一量有人需要你的帮助,尽管他是个素不相识的人,你也会毅然离开我,把你的手臂伸向他们。你就是这样的人,这也是我难以把握你并离开你的原因。   还应该告诉你,网上最初发表的那些文章,是我和几个要好的大学同学发起的。看来,真的发挥了作用,我很高兴,很欣慰,我实实在在地帮助了你,今后,你再也不会因为一起未查明的案件而折磨自己了。   请你不要找我,我既然离开你,你就找不到我,即使找到了,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相信你不会强我所难。   可是,我还是要再次告诉你,我爱你,刻骨铭心地爱你,或许,今后,我再也不会遇到你这样的人了,或许,命运还会使我们再次相逢。那就让我们等待吧!   斌良,我真希望世上有神仙菩萨。国为,如果有的话,他们一定会喜欢你这样的好人,他们一定会替我保佑你。亲爱的,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关注着你,默默地为你祈祷。   再见!   爱你的人……   李斌良呻吟着叫出她的名字,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滴到手中的信笺上。   手机的铃声响起。   是她吗?他猛地清醒过来,迅速把手机放到耳边:“苗雨吗……啊,林局长,有什么事?”   林荫的声音:“是这样,昨天夜里谷局长来了一个电话。恐怕,你得离开江泉了……”   “什么……”   “斌良,别着急,听我说……”   几分钟后,李斌良放下话筒……   半个小时后,李斌良来到北郊公园,发现树林和草地已经染上了些许黄色,秋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   他顺着林中小径,孤独地向前走着,不知不觉,走出树林,来到江边。这时他才发现,自己驻足之处,正是吴颖投身于江中的地点,向远处望去,隐隐可见那座浮桥,霍涛是从那里坠入江中失去年轻的生命的。   碧江的水,默默地在流淌着,看上去,它好像更清澈了,也好像有些混浊了。   谁也不知道,将来,它会变成什么样子,什么颜色……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gzbysh】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